古域 作者:修修仙人 文案 古域首部曲讲述的是一个既是过去,亦是未来的故事,而这条线索会一直到第三部曲的决战时完全揭露。 萨朵是一种突然降临到世上的物种,生根于轩辕山脚,天生就带有仇恨、愤怒、以及不安,有着强烈的杀戮本性,与违背自然法则的的能量,这种能量强大到能够侵蚀生物的本质,犹如深渊里的诅咒,它会让生物变得丑陋、衰败、悲哀,然而,牠们的出现绝非偶然。 故事开头起始于一名叫做印米亚的男子,他因为某种过往,遭受到萨朵主宰者的诅咒,注定要让自己的亲身儿子走上一条不归之路,并刻意隐瞒了母亲的身世下落。 主角艸一就在一个看似宁静夜晚,遭逢巨变,父亲从此失去了踪迹,被从小朝夕相处的骑宠「小牛」叼进了树语森林,远离家乡。 一路上他碰到许多奇怪的物种,并遇到了父亲时常提到的卡拉多比─一名长相与身形奇怪透顶的轩辕氏族。卡拉多比在往后的十二缘─相当于十二年的生活中,依循着艸一天生的本源,教导了他剑术与大气的奥秘,引导出艸一特异的强大天赋,并告诉他一定要回到无名城,找到自己的父亲,连手阻止萨朵的暴行,然而这一连串的剧变,竟隐藏着一个深沉的秘密,以及古域和过去地球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异世大陆 异能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艸一,黄洢 ┃ 配角:印米亚,地狱之王-劫眼砂椤,毁灭之主-红眼巴坎,丹席沐,缪儿,谢尔阿力古,瑜王厄希古,圣祈恩奎尔,燧玥,魅影,李澄,李羿,大賢者霍卜莫兰 ┃ 其它:   ☆、序幕:古域   一缘相当一年,一方等同一日─这是古域人累积而来的习惯。   古域大陆上有座无名城,悠远的历史仅次于轩辕氏族的起源,古域里万物皆真,既是过去,亦是未来……   「爹爹!你的手上怎么飘着乌鸦鸦的云呢」五岁大的男童朝着中年人的背后,冒失地嚷起。   中年人倚坐在马圈的栏外,收起散发乌云的右手,然而,与其说是乌云,那更像一团闪烁着黯淡虚空的卷火;中年人明显被吓个正着,但小孩子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也很容易释怀。   中年人回过头,亲切地说「怎么啦!又去城里看迦拉先生打铁啦」   「嗯!」小男童一边答声,一边跑到中年人的面前:「迦拉先生打的剑又大又亮,超级棒的喔!」   中年人伸起另一只手心,抚着男童的额头说:「是哪个小家伙陪你去的呀」   小男童瞪大了眼睛说:「是小牛!他带我去看了今天新出炉的宝剑呢!」   「啊哈!艸儿的嘴里不是小牛就是宝剑,那有没有记得喂草呢」   「啊─没有!爹爹我去去就来!」小男童话还没说完,一双腿已经跑了老远。   清晨的曙光正簇拥在马圈周围,地面上仍留有昨夜的雨水,呈现出刺眼的光芒,仿佛蕴含着取之不尽的温暖。   小男童的背影一路延伸到马棚的木门,古老的痕迹遍处可见,攀爬在生锈的门扣与斑驳的墙面,除此之外,棚里还住着一匹惊世宝马,他头长得像牛─肥肥短短,四肢坚壮,额上顶着一只雄壮的五尺犄角,浑身散发着风骨霸气,滑顺的青鬃映射着宝石的光辉,仿佛透入空中的极雷,每当夜晚来临,他便看似一头暗夜里的恶狼,模样有如鬼煞,人们因此给了他一个的称号叫作「幽狼」,但其实这种生物既是聪颖又是慈悲,而且几乎要灭绝了。   小男童打从会爬行的时候就成天腻在这头幽狼身边─「小牛!小牛!」地叫着他,久而久之幽狼就被改姓成了小牛。   马棚里还有其他稀奇古怪的动物,有阿毛、灵鸡,胖龙、阿飞等等,总之小牛有着许许多多的邻居,小牛仅只是里头最年幼的马匹,但体型却是最大,至今才三岁。   小男童熟练地拖起角落的空桶,溜进马棚隔壁的仓库里,在高高隆起的草堆里挖呀挖地,不时打滚来打滚去,好不容易才装进了七分满的干草,参和着一些谷物。   他满意地点点头,面对着木桶,一个马步下蹲,两手贴紧桶身,咻地抱了起来,那桶子大概有他的两倍身高,从里头份量看来至少也有个三四十斤重,他却面色愉悦,不时来个小跑步发泄情绪,闯回了马棚里,丢下厚重的木桶,碰隆一响,等里面的草谷全栽了出来,他便抱起一团团散落的草堆,细心地放进每一框饲料槽中,随后蹲在小牛面前与它说话,不时和它的犄角头头相撞,停留的时间比角王兽花花、飞犀牛壮壮以及神龟阿福都还要久。   小男童的父亲坐在远方,和他隔着一扇木窗的距离,嘴上挂着微笑,眼泪却莫名其妙地流了下来……   他回头望向远方那高耸入云的无名城,那座由柱状结构搀扶着彼此盘旋而上的古堡,脸上始终透露出近乎绝望的神情,两百多缘来,无名城总是屹立不摇地矗立在那里,他却感受到一股厌倦,缓慢地从体内散发出濒死的寒冷,日子每过去一些,他的心智便越加脆弱。   清晨的白丝爬过了远处的山肩,掠向他的眼角,蓦然间,他注意到那张匆匆推开的木门,以及里头那名从门缝间迸出的孩子;他嘴里哼着小曲,一手牵着小牛、一手抓住麦草,跑跳着抽打小牛的尾巴,心不在焉地逛来父亲身边,用细绳子将小牛牵系在附近的木桩上,然而,这么普通的绳子是不可能留住这头神兽的,就像眼前那座老旧的马棚,是多么地脆弱不堪,能如此牵挂着他们的,犹有那比生命还更重要的东西。   小男孩窝进父亲的怀里,父亲则悄悄抹去眼泪,无数床等待采收─等待着落种的田地包围着他们,一片遥望无际的平原伴随着周围的田园与绿荫,延伸扩大─直到远方那片模糊的山影。   他们闲聊在这块大地之上,从向阳的东边穿越了无名城的郊区,来到高耸巍峨的城门,接着没入这座宏伟的古都之中,然而,无论他们站在城下的哪一条街道上,街景的末端总是朦胧而深邃,仿佛没有尽头的未来,小牛被牵引在艸一与他的父亲身后,默默地守护着前方的灵魂。   沿着盘旋而上的暮涯步道,他们来到一处矮墙边缘,从云端深处俯瞰着无名城下,眺望着西边的石钢大桥,以及连接在大桥之后的三座古城─分别鼎立着水晶、尖塔,以及方块。   如今乘载着三大古城的圣域正笼罩在一场午后的浓雾之中,无名城下却依然晴朗。他们起身,顺着辽阔的大道周旋而下,吃起包袱里的杂粮,沿着夕阳的轨迹回归到熟悉的地平线上,直到夜色悄悄地降临。   朴石广场的周围涌入大批的人群,一些零星的光行者穿梭在人行当中,纷纷点亮了手上的指头,没一会儿,整条街又再度照亮了起来;另一批商人陆续交替起原本的位置,摆起整列吸饱日照的光轮,以及琳琅满目的玩意、茶余饭后的点心;来自各地的表演者接连汇聚到广场中央,几名先到的咒术师已经在舞台拉出一条条划破天际的电弧、宛如啸浪般的赤焰,以及纷花飞雪的冰晶─绚烂的色彩填起了夜里的空虚,却也渐渐地走向结束。   小男孩和父亲待到了最后一场演出,踏起离去的步履,重新走过那片庄严且迭砌着七彩原石的城门,此时门外的月光开始取代了光行者的身影,人们手中的光轮也接续地落入黑夜─殆尽光芒,顿时间鹅黄、靛蓝、玄黑与棕白的城墙全都黯淡下来,他们坐上小牛的背鞍,持续地向东行驶,穿越那数万步伐的郊区,他的父亲时而轻快地说起故事,有时又被莫名的情绪涌上哀愁,时间的意味从他们的谈话中飘然悠逝,直到湖面的水波点醒了他们。   那是一座名为云水的湖泊,自古以来便已将无名城和东边的盲目高原及树语森林阻隔两地,清澈得像那透明的星空,每当夜晚的时候,祂就会亮起天上的无数星光,映照着世世代代古域人的灵魂;相较于城里,云水边总是静谧,不会有人在夜里点亮湖畔的兴致,因为这会唤醒这些爱作梦的人─   「在这个无边无际的云水旁,曾经留下过哪些恩爱的家眷,流连于耳的低语,甚至是追逐的野兽,或许在几百年前,这里还是一块杳无生机的荒地,哪里是永恒的传说……」父亲平躺在水声咚隆的湖畔─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爹爹别哭了─不是说好今天晚上就要讲完卡拉多比的故事吗─」小男孩抓着父亲的袖子说着,看起来有些难过。   「啊!真是抱歉阿艸一,爹说着说着就忘记时间了,咱们明天说再把卡拉多比的故事讲完!怎么样」父亲来回轻抚着孩子的额头。   「嗯─好吧,就听爹爹的。」艸一低着头说。   「来!艸儿,咱们回家之前,再默念一次我告诉过你的处世之道。」   「呃……不要受到两颗眼珠子所蒙蔽!」艸一正努力地蹭出脑袋里的词汇。   父亲摇头:「是双眼。」   「喔─然后,鬼族是世上最富良善的族群,是你永远最亲的人。」   父亲又摇摇头,专注地看着艸一的双眼,并将掌心轻抚在艸一胸前:「是你。」   艸一立刻指着印米亚的额头说:「是你!」   父亲于是叹了口气:「唉……是我。」   艸一牙牙回应:「嗯!是我!」   「好啊艸儿!那现在开始比赛谁先跑回家睡觉!」父亲兴奋地高呼。   「开始!」艸一才开口,他的父亲早已拔起身子,奔向了不远的家,艸一嘴里大喊着父亲作弊,连忙起身追去,于是又将小牛忘在了湖边。   艸一一股脑地撞进月树砌成的家,踢掉破旧的皮靴,踏着光滑的阶梯冲向二楼的卧室,楼梯间的红墙上挂着一幅女人的肖像,半边的脸庞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烬,看起来粗糙而骯脏,额头上的皮肤诡异地掀了开来,隐约□□出鹅白色的头骨,然而她的眼睛却有如世间难寻的宝石,深邃动人,水蓝色的透明发丝垂过她腼腆的耳畔,远远超出了相框的高度。   艸一每天经过时,都会不自觉地看她一眼,但停留的时间却一天一天越来越短;他走完楼梯,轻轻转开卧室的门把,他的父亲已经假装睡着,他则慢慢地靠到床边,侧身滚进棉被,和父亲靠在一块。   「怎么啦爹爹还在等你吓我呢。」父亲转向孩子,用右手撑着半边的脸。   「不好玩。」艸一沮丧的说。   「是甚么东西不好玩了呢」   「爹爹,为甚么我没有娘亲,我有娘吗还是我没有娘亲呢」艸一用一双纯真的眼神看着父亲,似乎在等待着心里所想的那个答案。   「当然有啦!我不是告诉过你她在猎龙境地的北方嘛!」   「不是的!这样不对!迦拉先生今天告诉我千万别去那里的!说猎龙境地的北方躲着一群被诅咒的鬼怪,根本没有人住在那儿的!」艸一内心忽然变得着急。   父亲依然拉高音调,发出希望的口吻:「爹爹不会骗你,等爹爹有精神了就一起去见娘亲好不!」   「算了,只要有爹爹陪我就好了,爹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对吧」艸一的声音像针一样地细微。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张开双手,紧紧地搂住艸一,在心里面不停答应。   「爹爹。」艸一又发出声。   「嗯」   「娘亲是外星人吗」   「在说甚么傻话,你才是小小外星人。」   「所以她是外星人吧!因为外星人怕被我们发现,所以要躲起来,我说对了吧,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要找时间躲起来呢」   「明天吧……」   父亲将托附在孩子背后的双手,缓慢地游回到枕边,艸一也照常沉闷地睡去,时空的概念,总在这一刻忽然地静止,闪动的黑暗便会在剎那莫名之时,将人心攫入幽静的角落,在那里……对古域人而言的万事万物都将无所遁形,纵使是万恶的根源。   昏茫中,有个声音隐约在艸一的耳边响起,听起来像散漫的鼓声,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不时又交会着震地龙那种体型超乎巨大的物种才能发出的颤吼─这种声音越来越集中,越来越接近,艸一不由得张开半边眼皮,忽然间,他拔开了双眼,全身僵硬、声色慌哑,用颤抖的双脚踢开沾满鲜血的床垫,直到他的眼里只剩下那排凌乱锋利,而且大到填满他视野的牙齿,角王兽花花结实的兽臂血淋淋地高挂在他眼前,大部份的身体则已隐没在那张血口之下,飞犀牛匍匐在艸一的床边,竖起了银白色的翅膀,同时发出挑衅的低吼,当下神龟是最靠近那张血盆大口的猛兽,它压低着粗壮的身体,随时准备做出冲撞的动作,苍白的汗水从艸一的脸颊滴落,他拼命地想打开自己的嘴巴,身后却不停传来如雷般的轰隆响声,又像是急速逼近的蹄声。   「花……花…花花─」他没有发出声音,但这几个字一直哽在他抽动的嘴里,形成微弱的气音。   「阿福……别再靠近那里了,请你听话啊……」   「壮壮─赶紧飞走啊……」   「呜呜呜……」   他的话始终没有成为声音,阿福半边的龟甲被黑色的火焰烧得焦黑破烂,但她依然伫立在那,壮壮将自己的头角都撞断了,那头凶恶的巨兽仍然毫发无伤,艸一没有办法解释眼前的一切,转眼间,一股强劲的力道已然将他拖进半空,天上的星星连结成错乱的符号,擦身而过的野草令他头昏眼花,接着又是一片月影交迭的林荫,眼泪的温度倒流至他的眉毛间,他疲累得不愿再睁开眼睛,再度落入那幽暗的角落……   无名城的郊区燃起那铺天盖地的黑烟,几乎快淹过了这。   「赶紧送走他吧!劫眼就要来了!」一个年轻并带有高昂志气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让他些喝水,带些吃的再走吧。」一个睿智而年迈之音。   窗外的阳光抹过了艸一的眼皮,森林里的幽影迎风摇荡,艸一睁开双眼,流露出灰暗无光的瞳孔,直楞楞地盯着天花板,一只粗壮的兽足忽然走进他的视野,映射着天青色的细腻光泽,艸一剎时间不由自主地爬向那里,整个人抱往那只熟悉的兽脚。   「小牛……呜呜呜……小牛……」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嚎啕大哭起来。   小牛发出哀鸣的呼声,用舌头舔舐着艸一的脸庞。   「比预期的时日整整早了两缘啊─希望轩辕长老一路上不会碰到甚么麻烦。」长者低沉地说着。   「就算调派出航海岛最精良的船只也不可能在一方内开来这里,何况是轩辕长老钟爱的那艘破竹筏。」年轻人越说越紧张。   「我儿─讲话要有礼貌,别忘了,轩辕氏族可是古域上唯一拥有大气本源的族群啊,至少在下个日出前一定能赶到的。」长者的声音悠远而长。   艸一的好奇心像颗磁石般被这两人的对话牵引过去,撇着头用发现家的眼神看着他们,眼前那名长者的身子十分娇小,手脚四肢都与人相仿,和艸一差不多个子,小牛四脚着地都比他们多出一倍高度,但他的腰杆却竖得直挺挺地,浑身散发出朝气蓬勃的气息,只不过面色就有些难堪了─   「你们!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爷爷跟大叔的脸都是木头!是生病了吗我的爹爹呢!被你们捉走了吗」艸一吃惊地望着他们。   「唉呦呦!小朋友!恢复元气了吶!」长者一边说话,一边走到艸一面前,伸出布满树根与秋叶的手臂,靠向艸一的额头。   艸一立刻缩进小牛的脚跟后方:「你你你!你长得很奇怪!而且会说人话。」   年轻人立刻回斥:「甚么很奇怪!是你自己没有见识!我们是树精!从今天起给我好好地记住!论智慧论寿命你们古域人一个都比不上!」   眼看艸一的小脸撅成一块,随时都要放声大哭,长者赶紧转向年轻的树精─提高了声量:「洛托儿!亏人家还称你为叔叔,怎么说起话来像小孩子吵架似的!」随后又面向艸一:「小艸宝贝,过来给爷爷多看几眼。」   洛托儿背过身,气冲冲地走出了这栋奇怪的建筑─一幢由树须与树根盘旋而成的别墅,呈现着第三个暮节的颜色,犹如秋枫那般的红野。   艸一藏身在小牛的脚后,用一只眼睛看着树精长者,小牛随即噌了口气,一脚把艸一踢了出去,长者顺手便将艸一抱起,只见艸一的脚跟和地面只差了一个手掌的距离。   「老爷爷你的手摸起来好舒服,为甚么你的木头一点都不扎手呢」艸一摸着长者的手说。   「那是因为呀─我们蜕变成这个样子,便是为了更亲近你们,让彼此可以有更多的交流和沟通呀!」长者用浑厚的力量将艸一慢慢放回地面,指着屋子里盘旋而上的阶梯和二楼的天花板说:「你看!这栋保护着树精的建筑物,其实是叫做树语的物种,为了与人类更和谐地共处,一部分的树语耗费了千缘的时间蜕变成树精,以便接触人类,然而大部分的树人,还是选择了原本的样貌,成为树精的我们如此相信着,仇恨是可以靠爱和理解来抚平的,唉─但是时代在变啊,很多最初的意义,都快被遗忘啰。」长者忧心地看着门外。   「那爷爷你叫甚么名字呢」   「我的名字叫甚么不重要,但……基于的礼貌,我还是告诉你吧,我叫做大卫˙杜克林,不过你还是叫我爷爷吧,不知道为甚么,我挺喜欢这个称呼的。」长者说起话来慢条斯理。   「噢对了!小艸,你想知道爹爹去哪里了吗」长者严肃地看着艸一。   「爹爹去哪里了」   「他被一个名叫砂椤的大坏蛋抓走了!」长者将手臂摆开,做出吓人的动作。   「爷爷你的木头胡须从手上掉到地上了,疼不疼呀」艸一的注意力完全摆错了地方。   「咦怎么,你不想知道细节吗」长者疑惑地看着他。   「听起来就是爹爹会讲的故事呀!爹爹就在这附近吧」艸一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咳咳!你果然是那个男人生出来的孩子,简直一个模样,令人伤透脑筋噢。」长者牵着艸一的小手,走出了屋外。   树屋的外头,林立着许多外型迥异的树屋,有些呈现着灰蓝色的外表,由许多的细枝交织成鱼鳞般的外表,有些是整柱巨大的金黄色原木,中间空出了合适的空间,同时有许多树精在树荫下行走,践起了地上的落叶,同时也飘落了几片落叶。   「爷爷!为甚么他们都不讲话,却还要面对面地像在聊天呢」   「树语和树精都一样,可以透过身体散发出来的能量互相交流,但人类不一样,缺少了语言,很多东西都会一点一滴的流逝,甚至变成截然不同的意思,树精们已经渐渐忘掉了那些过去的初衷,开始厌倦了语言的束缚,正因为那是人类才有的东西,是一种烙印在树人内心深处的仇恨,我也不明白这样孰好孰坏,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打理这片树语森林啰。」长者流露出哀伤的神情。   「如果大家都可以和平相处、能够互爱互助就好啦!爹爹常说,古域人如果可以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团结的美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苦难了,就算是─」   「就算是苦难,也将化成更加坚贞的团结与爱情。」长者的笑容伴随着这句话再度浮现。   艸一困惑地看着长者:「爷爷怎么会知道爹最喜欢说的话呢」   「那这也是你最喜欢的话吗」   「嗯!」艸一爽快地点头答应。   「艸一,无论如何,你都要铭记刚才你说的这些话!不只是记下来,而是要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时时刻刻去思考话里的意涵,别辜负了爹爹对你的一番苦心。」   艸一拉着长者的树须:「爷爷,我想爹了,你能不能陪我回去找他,小牛会背咱们回家的。」   「你……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甚么」   「昨天晚上你都看见甚么了」   「昨天晚上─我……我记得花花跟阿福,还有壮壮在房间里面玩耍,他们从来不会进来房间的,它们玩得好开心,都把我给忘记了,后来……」   长者轻抚着艸一的头顶,把接下来的话一口气说完:「后来爹爹走出了房间就没有回来了对吧过了一会儿你也下去和大家玩耍,累到睡着了,一起床才发现自己睡在这儿了。」   「爷爷你怎么甚么都知道呀」   「因为你爹昨晚来找过我,说─他准备,呃……会在十二缘后去找砂椤报个仇。」长者把话说得支支吾吾地。   「报个仇甚么为甚么要报仇」艸一照样听得入神。   「因为砂椤把你的娘亲藏了起来,他必须闭关修练十二缘,才有办法将你的娘亲找出来。」   「娘亲!我真的有阿娘你快告诉我爹爹在哪里,我的力气超级大的!一定可以帮助爹爹抓住那个砂椤!救出阿娘的!」艸一跃跃欲试地说。   「不行!你爹交代我了,你必须在轩辕山庄上潜心修练十二缘的武学,熟练你自身的本源,变得和爹爹一样强大了以后,他才能够见你。」长者笃定地说完。   「为甚么!我不要!我现在就要见爹爹!我现在就要见……」艸一用力拉扯着长者的臂膀。   「好啰!小艸!你爹爹甚么时候教过你大哭大闹了你要听话!我知道十二缘很漫长,但也可以转眼即逝,轩辕山庄上有卡拉多比会陪你修练,教你武功,你绝对不会无聊的。」长者将艸一搂进怀中,轻轻地把话说完。   「卡拉多比卡拉多比!我真的可以见到他吗是真的吗爷爷是真的吗我想要见真正的卡拉多比!」艸一在长者怀里蹦跳着说。   长者温柔地挪开艸一,挥手把小牛招来,随后将缓缓靠近的小牛牵来身边:「小艸,去到那儿,要好好听卡拉多比的话,知道嘛!小牛会带你去的找他。」   「那,那爷爷─我们会再见面吗艸一觉得很喜欢爷爷。」艸一一手梳理着小牛的柔毛说道。   长者谱出了微笑:「当然呀……我无时无刻都会在你身边,就像是你身体里的一分子,像古域里的一花一木,早在你尚未出身的那一刻就已进驻于你。」   突然间,树上传来了一阵骚动,一名女子同时跃现到长者的身边,背后系着一把与之齐眉的大弓─呈现出骸骨的色泽。   「走吧,时间不多了。」谜样的女子说道。   「伊苏卡,一切就拜托您了。」长者回复。   女子伸手紧贴住自身的心脏地带:「猎龙人因承诺而生,亦为信守而亡。」随后退开一步,单手便将艸一拉上小牛的后背,自己也凌空翻上了小牛身上的马鞍,用结实而细致的臂膀护住艸一、飞奔离去。   「艸一啊……如果你不能变得和父亲一样强大,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呀……」长者看着他们远去背影,嘴里仍不停碎说。   此时有个声音缓慢地从树屋里走近:「大卫˙杜克林。」   长者长叹一声─   「不知道过了今晚,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呼唤你的名字。」那个沧桑年逝的女人之声又娓娓而来。   「巧花儿,今晚─你非来不可吗。」   地上的花丛忽然化成了人形,从身后揽住了长者的腰际。   「后悔成为树精了吗」女人问道。   「有时候吧,眼泪流个不停,面对的问题也变多啦─但看着这些小朋友来来去去,却总是令人兴奋、充满活力啊!噢─稍不注意,我已经用人来称呼自己了啊……」   「无妨。」女人轻声地说。   「是你用花语干扰了艸儿的回忆」   「如果他的选择是记住这些,即便是我也帮不了他。」   「谢谢妳─吾爱。」长者伸手挽住女人的手。      ☆、离别的开始   树语森林里遍地是高耸入云的巨木,几乎遮住了所有的阳光,缭绕的雾气在垂落的光隙间载浮载沉,周围不时会传出深远的低鸣,一种彷佛能穿透世间万物的低语。   「啊!!!!!臭姊姊臭姊姊,放我下来,我还没和爷爷说再见呢!快放我下来啊!超级臭姊姊!」艸一大肆捶打着女人的手臂。   「你吵完了没,你再不住嘴就赶不上见卡拉多比的时间了!」伊苏卡大声嚷回。   接下来的路上艸一安静了许多,但也没有持续太久。   「姊姊,妳是外星人吗为甚么要穿这么少不会冷吗」艸一非常小声地说,像是对着空气自说自话。   「不是。」伊苏卡字字铿锵。   「那……为甚么姊姊的肚子一直咕噜咕噜地叫」艸一越说越大声。   「不是我的肚子在叫,那是树语的声音。」   「乱说!爷爷说树语只需要靠心灵来对话!」艸一看着自己的手指。   「你指的那种能量,传达的范围很小,远方可能发生了一些急事,这些声音是他们发出警告的话语,可以传达到几百箭程以外的地方。」伊苏卡说话的声音清晰而坚实。   「发生甚么事了很可怕吗大姊姊」   「你为甚么话这么多」她不耐烦地说。   艸一再度陷入沉静的世界。   小牛奔跑的脚步急劲而沉稳,两人坐在上面几乎感受不到震荡,没一会儿,空气里飘渺的雾水便已弄得艸一昏昏欲睡,不知不觉阖上了双眼,届时一片黑暗。   「艸一!别睡了,这里危险。」伊苏卡轻轻摇动臂弯里的艸一,夕阳紧跟在后。   艸一开口就答:「哪里」声音里带着沙哑的睡意。   「藏身的萨朵已经开始响应了劫眼的号召,如果我不幸死去,你必须自己抓紧幽狼的缰绳,他知道渡口在哪。」伊苏卡面无表情地平述完这段话。   「甚么是萨朵,为甚么姊姊要死掉」艸一着急地问。   「艸一,从现在开始,你要仔细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萨朵是这世上最恶毒的族群,牠们一出生就带着仇恨、愤怒,与不安,有着无比强烈的杀戮本性,牠们毫无恻隐之心,而且,你要永远记住这两个名字─红眼˙巴坎以及劫眼˙砂椤,等你从卡拉多比那精通了奥妙的本源,一定要亲手杀掉牠们。」伊苏卡说着说着,不自觉地便将艸一越搂越紧,此时小牛已经带着两人冲出了树语森林的庇荫,跃入金色的草原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呢」艸一不明就里,泛红了眼眶。   「为了你的父亲,为了整个古域的未来,明白吗,孩子」伊苏卡的这番话,沉重到自己也掉下了眼泪,忍不住又哽咽地说:「艸一,你一定要坚强……好吗─」   伊苏卡按下了小牛的后颈,小牛随即停下脚步,伊苏卡同时跃回到地面,将艸一的手牵往缰绳,并解开胸前那条由打磨尖牙串起的项链,温柔地挂上艸一的脖子:「愿猎龙之魂,保佑这可怜的孩子,一路上平安长大,指引这孩子的心智,不受污浊的气息影响,日益茁壮。」   「驾!」伊苏卡喝斥一声,甩手拍打小牛的后腿,小牛再度疾驶而去。   艸一愣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和缰绳一起被捆死在小牛身后,急忙回头:「姊姊!妳要去哪里,别丢下艸一一个人呜呜呜……」   他趴倒在小牛宽阔的背上:「呜呜呜─小牛,我想回家啊,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不要卡拉多比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然而小牛的脚程却越踏越猛,瞬间就穿进了眼前那条由谢尔山脉与翡翠高地交织而成的深谷,大海的气味开始变得浓烈,浪涛拍打的声音紧临崛起,小牛霎时停住脚步,伫立在鹅卵石堆砌而成的海潮边,一名陌生的船夫就坐在他们面前。   船夫披着深色斗篷,慢慢地起身,朝着空气挥动细长的竹竿,艸一手上捆死的绳结忽然就弹入了半空,有如虺蛇般绕回原本的形貌,艸一一个脱身跌下马背,船夫看得眼皮高跳,赶忙挥起竹竿,艸一便像颗气球般慢慢浮起,飘落到石滩上。   「艸一、小幽,好久不见唷。」船夫的声音浑厚而低沉。   「你是谁!他叫小牛不是小幽。」艸一坐陷在银白色的透明石堆里,惊魂未定地说道。   小牛顿时发出呼噜的声音,那种只有在面对熟人时才会做出的举动。   「小牛,你怎么会认识他呢」艸一痴痴地看着小牛。   小牛则踢艸一的屁股,逼他起身前行。   船夫停顿了一会儿,突然神色慌张地说:「走了!该走了,艸一,快上船!」   「走了去哪里你到底是谁」艸一愣在原地,船夫的竹筏离他们并不远。   「来,跟我走,带你去个好地方,爹爹就在那里等你的。」船夫伸出手心,语意诚恳地说。   「爹爹真的吗快带我去。」艸一上前牵住船夫的手,一手仍拉着小牛的缰绳。   他和船夫一同走上了竹筏,浮上水面,海波登时晃荡了起来,等他回头才惊觉到手里的缰绳早已和小牛断开,相隔着海洋的距离,小牛的嘴里仍含着咬断的细绳。   「小牛─你不跟来吗」艸一眼眶开始泛泪,大海一直是他不敢碰触的地带,他只能紧靠在竹筏的边缘,伸出薄弱的手臂。   船夫继续撑着竹竿。   「为甚么」艸一强忍着眼泪,还在领悟这种失落的感觉。   「等我找到了爹爹,很快就回来看你,好吗」艸一又道。   小牛朝他点头,在竹筏远去的同时发出一声长嗥,一直到船身没入了海线,小牛的嗥叫都还在回荡,艸一默默将身体蜷缩在狭窄的木船上,用双手紧搂着自己,把眼畔都哭花了。   「呜呜呜……爹爹知道了以后一定会惩罚你的,你这个大骗子─」他对着船夫哭诉。   船夫却唱起了单调无味的歌谣─   「苏醒啦!走啦!人去楼空啦,古域不安的命运,被一张镜子扭开了;唯有恶魔与龙子得以参透,睡去啦!不哭啦!众灵将与你一同面对─」船夫的声音低深浑厚,哼着没有旋律的幽涩之曲,有时候低到连艸一都听不清楚了。   艸一揉揉眼睛,撇头看向船夫,顿时被他斗篷上的神秘符号深深吸引,由于刚才激动的情绪,他还以为这船夫又是哪边冒出来的陌生人;他往上探去,发现船夫整个人矮矮瘦瘦、身形异常娇小,撑竿的手背反射出青铜色的光滑皮肤,一只像犬兽般的大耳朵还不小心从斗篷的边缘滑出,船夫有意无意地仰起头,彷佛觉察到艸一的眼神,从容拉深了帽缘。   「累了,就睡吧,艸一。」船夫低声说着,并将竹竿轻轻地平放到脚边,竹筏却反而越滑越快,迎来的风越来越强。   「风啊,总是不厌其烦地吹呀吹,去又来,就像命运那样……」   船夫的声音彷佛注入了魔法般,迷迷蒙蒙地流向空气之中,来回晃荡,艸一听着听着心中竟升起一股暖意,整个人疲倦地趴到竹筏上,但扑面而来的海风还是吹得他打起冷颤,船夫赶忙朝空中挽手一挥,冷咧的晚风随即划向了两侧,不再触及艸一的身体。      ☆、恶斗   无名城郊的一场恶火,渐渐地烧向树精住所,树语森林里漆黑一片,月亮垄罩在乌云之后,地面上到处充斥着此起彼落的轰隆重响,树语们在移动,牠们─也在移动。   树精村庄里没有半点人影,所有的树屋都站了起来,像是在等待着某种威胁的到来,森林之主戴维˙杜克林,安静地伫立在荫下,除了戴维,所有的树精都已经撤离,留下来的树语也寥寥无几。   撼动整座森林的脚步声正缓慢地靠近,牠们不疾不徐,充满自信;同时森林的另一侧也传来了一些骚动,树梢上正藏着一群蠢蠢欲动的人物。   戴维转动了手中的木杖,周遭顿时安静下来,连虫子也都消声匿迹,他注视了前方一眼,随后又松下肩膀,黑暗中猛然冲出一头盖过树林的巨兽,晃荡着棘背交错的长尾,扑向戴维,他迅速退开一步,巨兽立刻蹦落在他眼前,踏出一圈深渊般的沟槽,同时朝戴维挥出毁天灭地的重拳,手臂之大有如一颗成长千缘的上古树语,只见戴维轻轻挥出了木杖,在空气中擦出一抹绿色的光环,巨兽的拳头忽然就滑向了一旁,从戴维的右肩擦身而过,戴维继续退开两步,惬意地说:「老样子唉,砂椤。」   这时巨兽的身边密密麻麻地涌上奇形怪状的身影,篓空的人形骷髅、批着各种犄角的有翼怪物,有双足行走、有四足爬行的,也有像蝎子般移动的生物,森林的另一侧立刻发出一名女人雄厚的号令声:「放箭─!」   树梢间立刻回响起女斗士们凶猛的怒号:「阿噜瓦嘎!」同时迸射出排山倒海的箭雨,精准地射向暗夜里的每头魔兽;淹没战场的骷髅盯着脚边倒下的血肉之躯,全都愣了几秒,纷纷举起手中的大盾,这时伊苏卡的身影早已跃入战场,将手中的龙骨双刀向上猛挑,两具骨骸立刻劈成四瓣,飞上天际,所有猎龙人都追随着她的脚步,陆续冲进了战场,她们是古域上最强大的神射手,第一箭射不死的敌人,第二箭的结果也是一样,她们无畏无惧,即使近身作战也所向披靡,她们会等待更好的契机,重新拾起背上的大弓,这些都是那群举盾手想不透的事情,牠们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盾与无知所蒙住。   伪装在林木间的树语响应了猎龙人的斗志,齐身拔起,用庞大的身躯从四面夹杀而入,冲撞出成排交错的通道,但很快又被涌上的敌军团团包围,有些树语的枝叶被点燃了黑火,在地上痛苦打滚,几只年迈而强壮的树语扛起了这些受伤的同伴,顾不得脚下那群暴虐的喽啰以及蔓延而来的烈焰,吃力地走向邻近的翡翠河道,假使树语们可以流泪,那祂们的泪水早已浸湿了彼此。   躲藏在黑暗中挣扎而不肯现身的树精,如今都被眼前的画面弄碎了心,一些树精摀住了嘴巴,有些紧握着双拳,或者紧握着身边的挚爱,他们像人一样地感受到悲伤,曾经都因害怕而选择了回避,也陷入过自私而冷眼旁观,直到空气中缓慢地凝聚出几股能量─起初有一边盖过了一边,之后又有一道兴起能量的取代了最大的流动,树精间的交流在夜空下舞动出七彩而绚烂的光芒,就像戴维手中紧握的奇迹之光,有一剎那,森林里罕见地飘散出绿色的萤火,所有的树精同时冲了出去,接着团结的绿光瞬间点亮了整座树语森林。   树精透过身上散发的能量精确地沟通,各自拆成了五人小组,由两名先锋负责开路,中间两人负责扶起受伤的猎龙人,自愿垫后的一人,会在往返途中独自留下,拚上性命阻挡追兵,或者等待下一批缺人的队伍,而他们的队伍总是残缺不全;有一群树精则形成三人小组,镇守在那些年长的树语身边,协助将着火的树语送往翡翠河道,然而许多人都受了伤,情况不断地恶化,许多无法行动的猎龙人被抬出了战场,躺在草丛下安静地死去,树精们也着急地折返两地,用混乱来解脱心中的恐惧,有些树精甚至跪倒路边,在祈祷中死去。   这时,伊苏卡彷佛听见了甚么,迅速攀上树语的肩膀,全神贯注凝视着森林的西侧,随即大喊一声:「牧札!」地面的猎龙人立刻扛起身边的树精,整齐一致地攀越到树语的枝梢间,树精们既惊吓又羞怯地愣在半空,纷纷挣开猎龙人的臂膀,蜷附到树语的枝干上,几乎和树木融为一体。   树精和骷髅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几头大型魔兽也还在跟树语缠斗着,伊苏卡又「煞」得一声,箭幕再度从天而降,骸骨敌群立刻举起盾牌,箭幕却又忽然止住,敌人正准备放下盾牌,整群手持长矛的重甲骑兵突然有如海啸般踏过战场,齐声高喊:「璞星荣耀!和平永在!」   几名骑士在冲锋的途中硬生被巨大的六臂猿魔挥掌拍毙,有些则被活捉到半空中,挣扎扭动,远方猛地飞出一把银月弯刀,瞬间削去了一头猿魔的手臂,猿魔手里的骑士同时跌落到土堆上,接着又飞来了数把弯刀,将几头猿魔都削成了独臂巨猿,伊苏卡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银……银月骑士,真的是你们啊……」   此时,西边的黑夜里浮现出几名银月骑士的身影,他们身穿轻型的银色装甲,各自背挂六把银月弯刀,手持竞技圆盾,驾着重甲披挂的黑马而来,带头的骑士原地晃了一圈,举手示意,他的军团后方随即步出大批人群,穿着黑红相间战甲、持拿重型塔盾的步兵率先走到前方,拉出一列严密整齐的前锋阵型,紧接而来的是一群手握锐利□□、装甲背面印着夕日符号的游击兵,长矛骑兵也陆续回归到队伍的前端,当四方人马都排列好了阵型,军团的身后忽然跟出一群拿着长杖佩剑,穿着连帽斗篷的贤者,树梢里也传起了窸窣的话声。   「嘿……是金水武士呀。」「那不是暮法禁卫嘛。」「还有无名贤者呢……」   带头的银月骑士喊道:「伊苏卡!大长老呢有人在吗」   月亮刚才拨云,地面上尸横遍野,有几队来自璞星国的重甲骑兵正在月光下巡逻往返。   伊苏卡攀在树梢旁,四面巡视了一圈:「消失了,长老刚刚还在和砂椤缠斗,但现在……」   骑士移高视线:「太好了!真高兴妳平安无事,刚才迟迟没听见妳的声音,还以为妳怎么了。」   「少来了黄……我想我看见牠的脚印了,快跟上!」伊苏卡急忙说完,从树梢间跃入深处,各大王国的领导也迅速下令,整军跟进,树精们隐身在树边,各自互看了一眼,似乎不打算跟上。   然而,在那无人问与的幽暗间,戴维˙杜克林透过颤抖的双手,将全身的重量支撑在木杖上,他的呼吸急促、神情倦怠,砂椤正恶狠地俯视着戴维,胸膛上的鳞纹外壳明显裂出了几处焦黑的团块,那段一路延伸回树语森林的长尾上,有大半的棘背都已残破不堪,渗出了鲜血,但他咧嘴狂笑的血口却依然高挂在那;戴维的后方是翡之心的入口,位于翡翠森林的东北方,被遮盖在一片从天而降的巨大瀑布后,他们在激战中穿越了树语森林,路径上全是树语们焦黑的残枝,砂椤对立在戴维面前,只要再进一步,戴维就会亡于他下。   骑士团浩荡的脚步声正迅速地逼近,砂椤立刻扑向戴维。   「走啊!」女人的声音从戴维的身后飘来,数不清的棘藤瞬间充满整片视野,团团围住砂椤,戴维激动地挺起身子,绿色的汁血不断从他嘴角倾泄,幽暗的黑火同时从砂椤的周身卷上天际,很快地将那片缠困他的荆棘烧成枯黄,戴维死命地前进着,双膝却不争气地瘫落到地上,只能弓起颤抖的臂膀,匍匐向前。   远方的骑士团望见高耸入云的黑色火海,高喊『戒备』之声,贤者们立刻举出长杖,张开水蓝色的弧型壁障,阻挡在骑士团的最前方,周围顿时擦出过度干燥的静电声响,士兵的嘴唇与脸颊都卷起了皱褶,森林里的水气则逐一被集中到壁障附近,伊苏卡奋力翻跃在树梢间,几度超过了屏障的范围,最后独自愣在队伍的前方。   树语森林的东边出口跪坐着一名娇小的树精,他的怀里紧搂着一丛枯萎的花藤,呈现出灰烬的色彩,一阵风轻声吹而来,把长老从众人的眼前吹散,枯萎的花藤缓慢地飘落到地面,成为了焦土上唯一留下的凋花,伊苏卡流下眼泪,四大军团纷纷围上,金水武士半跪左膝,低头祈祷,璞星国的骑士俯首紧握胸前的星辰坠炼,无名城的骑兵和贤者纷纷下马,作揖而鞠,冰冷的月色悄然地将他们刻映在倒影之间。   森林的东边隔着几座大山,大山以后落着一片悬崖,幽暗的瑜王海湾就横亘在崖下,从海面吹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露。   艸一熟睡在随风漂流的竹筏上,随着一阵怪风飞速行进,等到船头和雾面交错的同时,雾气瞬间就被风面切出一轮立体的圆球,里头的空气均匀地朝着竹筏中心,缠环而流转,彷佛一颗浑圆透彻的水晶,球面的外头则是一片浑沌。   艸一很快又被身后的浪声唤醒,一道尾随着竹筏推进的怪浪。   船夫安静地站在船头,艸一盹了一会儿,揉开睡意,看向那位整晚没睡的船夫,兴起了一阵好奇。   「大骗子大坏蛋笨蛋─你都不会睡觉吗」艸一的声音稍稍沙哑。   「嘘─起床时先别急着说话,观察一下周遭,你会发现不一样的世界。」   艸一边说「好吧……」一边抬头,立刻看见那笼罩起整片视野的浓雾。   「哇!怎么会这样!我死了吗」艸一怯怕地惊呼。   船夫忍不住大笑:「哇哈哈哈!你何以这么认为」   「爹爹说地狱里面雾茫一片,坏人只要到了那儿,就会在没有准备的状况下被抓去打屁股!」艸一津津乐道着。   「唉嘶!别再逗笑啦艸一!」船夫不禁摀住自己的肚子,随后又正经八百地说:「仔细看,这里不是地狱,是天堂。」   船夫伸手一拨,清晨的光曦忽地从天而降,接二连三贯穿起这片雾海,船夫悠悠盘坐,层峦交迭的山海扶云而起,一丛竹林正巧斜挂在他们头顶,几只毛茸的绿竹鼠从弯曲的竹干上越过了河道,不知不觉,船夫已经将方圆的气场释去,迎来了温暖的清风。   「大骗子,为甚么你一挥手太阳就出来了呢」艸一礼貌地问。   「我知道这片雾将要散去,我只是顺应着祂,举手问候而已。」   「你怎么会知道雾要散了你可以和他们对话吗像树精那样」   「非也。」船夫看向天空:「你所说的地狱或天堂,只在一念之间,游走于这世上,还有很多奥妙之事等候你的探求,我只期许你一件事情,在往后的路上,可以悲伤、可以痛苦,也会有一无所有的时候,但切记不要轻言放弃,因为距离你所要的答案,往往只差一步。」   艸一坐在原地若有所思,显现出困惑的表情,船夫起身说道:「到了,和我来吧……」   ☆、十二缘之约   艸一应了船夫的话语,抬头望去,发现自己身陷在一处万紫千红、百花齐放的岸边,接船的木色长桥从岸上延伸到艸一的额边,船夫则慢慢地走近他,牵起他的小手,沿着扁石台阶走上了桥身,踏进花海当中。   「呜呜……」   「怎么啦艸一。」船夫轻声。   「不知道,想哭。」   「太美啦觉得不够真实吗还是害怕失去欣赏这些美好事物的机会呢」   「很害怕─很陌生呢!这里是哪里」艸一紧紧拉住船夫同样娇小的手心。   「这里就是轩辕山脚,你看那里有个阶梯,一路通往了轩辕山庄的大门,我们会在庄里进行修练。」船夫指着远方那片之字交纵─沿着山势深入云海的木阶小径。   「我们一定得走上去吗」   「我怎么记得艸一一直都是精力旺盛,力大无穷的小神童呀」   「当然了!这种距离我一下子就上去了!」艸一拍胸说道。   「这才是艸一嘛!走吧。」   船夫才刚走动,艸一又拉住他的手:「说好的爹爹呢」   「你看,他不就在岸上」   艸一立刻回头,发现父亲的身影站立在竹筏上,离他越来越远,艸一急忙奔去岸边,但还是克服不了对水波的恐惧,扑倒在长桥上。   迷茫的人影对着他大喊:「艸儿!好好听卡拉多比的话!十二缘后!一定要来找我!没有爹爹陪伴的日子一定很难熬,但是,你必须要成长茁壮,变成真正的男人才能来找我!把眼泪擦干,回头吧!这才是我的艸儿!」   艸一忽然紧咬牙关,一头栽进了河里,死命地向远去父亲划去,他越是用力地挣扎,身体越是不听使唤,不停地在原地拍水打转,渐渐沉入河水深处,将泥水都吸进了肺里,他噘紧嘴唇,四肢依然用力地摆动着,用一双坚毅的眼神紧盯着河面远去的船底,船夫冲向河边,纵身跃入水道,远方的竹筏也随着波澜流到了尽头,但竹筏上明明没有半个人影。   视线昏暗,半梦半醒,小溪的流水声潺潺拂来,湿冷冷的空气拍掠在艸一的腿上,柔软的毛毯被踢开了一角,轻贴在他腰边。   「醒啦」船夫说。   艸一安静地坐起身。   「身体感觉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艸一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白净的内衣,面无表情的说:「没有,我很好。」   「要再休息一会儿吗还是吃点东西」   艸一冷声应答:「我不饿,带我去修炼吧,卡拉多比呢」   「呃─」船夫搔搔自己的头顶,将帽斗拉开,满心期待地微笑:「我就是卡拉多比呀!」   「走吧。」   卡拉多比顿时眉头深锁:「呃……走」   「接下来的十二缘,请多指教,大师。」   「艸一」   「没事,我都准备好了。」艸一迅速地滑下床,站到地上。   「我明白了。」卡拉多比说话时将手掌碰触到艸一的头顶,露出勉强的笑意,周围的空气遂停止了流动,他平静说道:「你的根本,源自于『侠意』,随我来吧。」   艸一静默地跟在他后头,踏出温暖的小屋,石板在花丛间凸起整齐排列的走道,秋蝶在凉风中高低飞舞,将世上所有的色彩都散布到整片山弯,这瑞安静得不可思议,连虫鸟都噤声不语,从容地顺理羽毛,俯瞰树上的爬虫,只有紧邻在艸一脚边的溪流,偶尔会翻起鱼影。   「艸一,我们现在所走的地方叫做九幽谷,而这条小溪则名为朱涓,每当第四个暮节,红瀑上游的朱涓花就会盛开整座山顶,朱涓溪将宛如一场永不止息的宴会,布满鲜红的霞光,这种季节在古老的书里被称之为「秋末」,我们很快就可以欣赏到了。」   艸一没有回应,他的手被卡拉多比轻盈牵住,朝着上游慢慢地行走,卡拉多比带他拐了个弯,坡谷上顿时迎来满山遍野的矮房,每个区块都有各自的颜色、雕纹、图章,卡拉多比的脸颊上长着一些雀斑,脸型扁扁大大,耳朵方方尖尖,看起来滑稽而无害,但艸一却注意到他伤心的神情。   「你也在─悲伤吗」艸一小声问话。   「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到时候这里会再出现很多跟卡拉多比一样的人,再度热闹起来!」卡拉多比的语气反常地喜悦,像是开朗的人,心却在悲哀。   「房子里没有人吗」   「嗯。」卡拉多比垂下了尖耳。   艸一轻轻搓揉卡拉多比的手心,两人继续走着,沿着高低相间的石梯,走到了一间小房子前,屋顶上镶满了斜下的棕色瓦片,墙面刻印着云气飘渺的几何线纹,圆形的窗子、圆形的木门以及拱形的外观,全都由一种淡灰色的木材砌起。   卡拉多比推开古雅的木门,房子里只有两个空间,客厅里放着一张桌子三块石凳,睡房里有张大床与一张非常小的矮床,并列在不远处,艸一很快就注意到那把修长的剑鞘与墨绿色的厚刃长剑,分别横摆在客厅末端的桌台上,台子上映射出不寻常的金色光芒,上头的雕花与边饰都和周遭格格不入。   「艸一,来这里。」卡拉多比站在剑台前招手。   艸一眼里金芒闪烁,直盯着沉放的长剑,跟进脚步,卡拉多比则将长剑平放到两掌之间,端举到艸一面前,兴声说道:「接起它吧,艸一,从今以后,它将与你形影相随,亦剑亦友。」   艸一雀跃地举起双手,随意伸去,将两手平抚在剑身与剑柄之下,直到卡拉多比离手的瞬间,长剑匡当一响,斜身坠进了地底,只剩一小段锋芒与剑柄仍浮出于地面,艸一的右掌被划出深邃的裂隙,鲜血直流,这把剑沉重得就像这片大地。   卡拉多比淡定的说:「艸一,这是你的第一课,拔起这把剑,并好好地握住它,这是轩辕氏族剑宗派系历代传承下来的至尊宝剑─『灵影剑』。」   「嗯!」艸一兴奋地弯下腰,两手贴向剑柄,立刻拔得自己脸红青筋。   卡拉多比直呼:「慢点艸一!先处理手上的伤势吧!」   「没事的!等等它自己就好了!」艸一挥手作势。   卡拉多比俯首发笑,留下话语:「唉唷─我的睡觉时间到啰。」随后伸伸懒腰,走去了自己的房间。   「好!」艸一继续拔剑。   睡房里,卡拉多比独自躺在小床上,翻来覆去,眼神老是集中在那张稍大的双人床间,然后遮起自己的耳朵,再看看自己的小手,好像遗忘了些甚么,最后他干脆用棉被包住自己的脸,没多久便发出鼾声,四肢摊开。   客厅忽然传来了重物刮掘地面的声音,卡拉多比跳下床,躲到了门边,瞥见艸一两手抓在剑鞘上,拖行着沉重的灵影剑,他偷偷跟到艸一身后,一面挥手捎来窗外的石尘,填起地板上的深沟。   艸一使尽全身的蛮力,拖着重剑越爬越高,走进了一处绿草如茵的高原,海的气味从高原尽头隐约飘来,他继续前进,又拖行了大段路程,猛然发现自己踩进了不着边际的崖顶,一面峭壁向下绵延到浩荡的大海中,望海的壁面上还刻着斗大的古代草书─「无妄崖」。   卡拉多比躲在高过头顶的绿丛里,焦虑地摩擦手心,将两腿绷得紧紧,幸好艸一只是原地坐了下来,踉跄地将重剑拖出剑鞘,剑鞘随即打滚了几圈,就要跌下悬崖,艸一立刻伸手勾回,悬空的重剑啪地坠到他腿上,他赶紧举起剑身,索性把剑推到一旁,拍拍自己的大腿,没一会儿便坐起身,用两只手吃力地抓起崖上的重剑,找到一块□□的巨石,在石面上刻出歪斜的一横深沟,并安静地掉下眼泪,这把剑虽然刃厚坚实,却渊远而细长。   他伸起袖子,轻轻地擦去眼泪,圆淌的泪珠却越滚越多,他激动地皱起脸颊,使劲揪起四肢,好让自己不会发出半点声音,颤抖地将灵影剑推入鞘里,并抱住剑身嚎啕大哭。   日子一方一方过去,艸一的身形也越加精实,崖边的大石块上多出了数百道细长的剑痕,他一会儿出现在无妄崖上和卡拉多比舞剑挥掌,一会儿蹲在溪边抓鱼采菇,或者在沉云台上听卡拉多比授课,他的体内彷佛蕴藏着用之不绝的精力,三两下即又背起巨大的岩块弯腰下山,走到来时的渡口才放下巨石,用浑厚的掌劲击打石面,每每将高大的岩块劈成碎石。   卡拉多比两手摆在腰后,用严厉的口气责备:「不对,你的气劲汇聚得不够纯净,好好思考我告诉你的本源之道,别老是想依靠蛮力,你看你的掌根都撕裂了。」   艸一淡定将渗血的双手举到眼前,发出深深的叹息,却又不小心笑了出来,随意将高盘的发球松开,原地躺下,轻盈的黑发在微风中缓缓流动,不时披挂于他那张清秀而略带阳刚的脸蛋上,接着闭起双眼,开始作梦。   沉云台坐落在轩辕大殿与九幽谷间高起的平地,长年云气缭绕、气候怡爽,宽阔的石造平台上很适合用来授课或者演译武学,卡拉多比时常在此讲课,艸一也时常在课堂上一觉不醒。   「咳咳!本源是古域里每个生物天生拥有的特性,每个个体可能会有着多个本源或者只有一种可以专精的本源,多少都反应出个体天生的性质,透过族群传承下来的训练方式或者自我研习,本源便会受到催化,转变成起源,并发挥出对应的能力哦!咳咳─喂!艸一……艸一」周围的景象慢慢褪变成黑白两色,卡拉多比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年幼的艸一拼命追去。   艸一追赶到一处陌生的雪原上,有具和卡拉多比一模一样的尸体趴在远处,卡拉多比的话语忽然又清晰地传来:「侠意本源属于大气、剑法、以及拳掌本源的结合体,其中大气本源是非常稀有的天赋─结合了风和空间,虚空与重力的特殊本源,而且相当排斥其他的属性,在侠意本源的前提下,将大气本源运用在剑与拳掌以外的地方将毫无作用,你可以想象自己的腿是一把利剑,但最终你会明白,世上唯一无法欺骗的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本源,本源是根植于心的东西。」   啊─鲜血像汹涌的江水般滚向艸一,痛苦的哀嚎从地底深渊中传荡攫起,卡拉多比的声音随即化作湛蓝的流水,引领着他:「艸一啊!记住你是个好孩子,你的本性是善良的,你要坚信你的本性!」   「你的本性是善良的。你要坚信你的本性。」无尽轮回的话语,不断在艸一的耳边响起。   「你的本性是善良的。你要…坚……本性。」那声音渐渐地模糊:「你的…善。要……坚持─。」且越来越遥远,像走进了天边的云朵。   艸一猛然惊醒,弹坐起身,温暖的屁股深陷在翠绿的草原之中,眼下则是深不见底的峭壁边缘,他摸摸身旁的佩剑,轻拍自己的胸埔,十二缘,恍如一方。      ☆、乍梦初醒   艸一伸出结实的臂膀,抓起甸沉的灵影剑,仰望了一眼天色便从容起身,将灵影剑斜挂至背后,随意走动了几步,嘴角不禁扬起笑意,兴奋地握拳高举。   沿着斜坡直奔而去,穿越了九幽谷地,飞跃过朱涓溪的顶上,再踏过青色石片砌起的沉云台,艸一来到了群山的尽头,那是一片由三块台阶峭壁错落迭成的高地,有座巍峨壮丽的对称建筑矗立于低处,其余两块壁柱则有如朝天托起的掌势,紧邻在建筑的两侧,艸一踏上阶梯行走了四十九步,终于跨过这道巨大的平台,辽阔的斜瓦屋顶霎时遮起整片天空,横亘的匾额上铭刻着三个斗大的古字─「轩辕殿」。   他朝着开放的玄关入口打量了几眼,脖子歪歪斜斜,越想越觉得奇怪,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掉下一半,没一会儿又继续前进,轻轻举起左掌,平稳地推动眼前那道耸入天棚的铜门,地面顿时动荡摇晃,厚重的门扉遂轰隆摆开。   卡拉多比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下,投来欣喜的神情,艸一同时报以困惑的目光:「呃─是我早到了吗」   「不你迟到啰!」卡拉多比笑说。   艸一眨眨自己的眼睛,再次环顾了两侧,卡拉多比的身旁仍旧站着两名陌生女子以及一名中年男性,地上还坐着一头比牛还大的皒狼。   「来呀艸一!站近点,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三位佳宾。」卡拉多比说完只手一挥,铜门随即轻声掩闭。   艸一害臊着表情,端庄而扭捏地向前走去,低头盯着脚边的卡拉多比,自以为小声地说:「喂小骗子─不是说好整个古域上的人都会来的吗」   中年男性不禁咳声说道:「呃小兄弟,您刚才是怎么称呼了轩辕长老」接着场面一阵尴尬,男性忙乱中轻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腿,赶紧补述:「啊!我没有恶意,只是好奇而已。」   一旁的女子忍不住窃笑,她的脸蛋苍白绝美,身上搭着一束紫黑色的连身裙袍。   中年男性霎然冒起脾气,朝女子呼声:「妳笑甚么!」   女子只是移开视线,手臂交叉,卡拉多比急忙挥手笑道:「唉好啦好啦!艸一啊!大家才初次见面,你就别一开口就叫为师小鼻子的绰号呀!」   卡拉多比将艸一拉到身前,轻拍他的后背:「和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欸你……」艸一看着身后的卡拉多比,羞怯地指着自己鼻子,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绝美的女子又摀起自己的嘴巴,藏住笑意:「不如让我先来吧,我呢─叫做缪儿,是一名无所不知的死灵法师,死灵法师没有家乡,四处游历便是我们的家。」她悠悠说道,随手将披散的头发系成短俏的马尾,一抹雪色的肌肤便从她宽松的袖口下溜出……   「噢!妳的语气真是太令人作恶了!」中年男性也叉起自己的双臂。   「小心!祂们都在看着你。」缪儿不以为然地响应,并弯腰抚摸地上的巨狼。   中年男性立刻拉起那头趴睡的狼,带向另一侧的脚边,伸手挥拍自己的脖子,浑身不适,一张坡挂在肩上的连身兽衣不时摆来摆去,隐约泄露出结实壮硕的身材。   艸一伸手搔着后脑勺,支支吾吾地应答:「好……好啊─请多指教喔!」   中年男性接续说话,声音雄厚而结实:「噢对了小兄弟,吾乃白麾部落的族长之子─丹˙席沐,看好你喔小兄弟!」席沐走进一步,向前伸手,身高整整高出艸一一个个头。   「好啊,你好!」艸一和他接掌交握。   稍远那名体态丰致、面貌冷艳的女子接着上前,伸手紧贴自身的心脏地带,铿锵宣言:「猎龙人─黄洢,今后将陪你蹚过这场战役,即便是命运的尽头。」她的长发飘逸在□□微醺的肌肤之间,仅仅用几块兽皮参杂着龙麟的布料,包覆住自身的神秘境地,一把齐眉大弓身系在后。   艸一闪过一道忆念,大声惊呼:「外星人姊姊!不对阿姨不对,头发的颜色应该是」他的姿势大开大阖。   黄洢冷淡地转身退开,背靠在一旁的圆柱边,那圆柱厚大而结实,艸一若有所思,低望着胸前的龙牙项链。   「好啦!这样大家都算认识了,这是我们家艸一,剑法掌法还算过意得去,但是脑筋不太好使,前往无名城的路上,还请各位大方多多关照。」   「无名城我又得走了怎么─你会来吗」艸一慌张问起。   「我嗯……艸一啊,师父不能陪你下山,而且距离十二缘的期限也只剩两方啦!提早结业你应该要感到开心才对!」卡拉多比喜悦地说。   「你果然是个骗子,每个人都一样,什么事情都要到最后才说出来,不管甚么事情我都只能概括承受!你们就自己去吧,反正我甚么都不知道!」他气冲冲地说完话,转身奔往出口,一掌劈飞半边的铜门,卡拉多比默默地看着他离去,垂下了大耳。   席沐踏近半步,弯身拍搭卡拉多比的腰杆,鸿声说道:「长老放心!让我去安慰安慰艸一,相信白麾祖灵会眷顾他的。」他从地板上抓起巨大的银妆重锤,吊回身后的皮革束带,浪浪荡荡地走向大门,皒狼静默地起身跟进,伴从席沐走出了轩辕殿。   海面的曙光透过崖壁上的林隙扑面迎来,加深了艸一孤独的背影,他跨坐在三块峭壁间最高的边缘,席沐则步行在悬空的栈道上,把彼此的距离越行越短,一直到艸一出现在他的面前。   席沐搁下了沉重的锤子,站在艸一背后说话:「介意我坐在身边吗」   「请坐。」   他们并肩坐着。   「你相信命运吗」席沐轻问。   「这就是我的命运。」艸一低头回应。   「我不信命运,但我知命运,倘若没有历史,又怎么会有命运,我想─命运于每个节气都在变化着。」   「甚么意思」艸一的声音依旧低落。   「我们的现在,即是未来的历史,你此方才十七岁,别轻易让这匆匆的十七缘注定了你的命运,正因为未来不得而知,所以世上才充满了希望,你的父亲还在等待你去见他,古域上还有很多你当下不明白的故事……」   艸一打断了席沐的话语:「为甚么为甚么父亲不来见我!要丢下我一个人整整十二缘的时间,为甚么我还得下山去找他,我已经想清楚了,待在这渡过往后的余生,至少还有卡拉多比陪我,但为甚么,现在连他也……」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艸一,你知道,轩辕一族的寿命曾经在一个历史上的重大节点,受到严重的锐减,导致他们现在的肉身只能存活到二十缘之久,卡拉多比能陪伴你的时间并不多,你必须自己踏出去,能够一个人坚强的活着,你才会发现到生命里更多的意义,或者生命里的无意义啊。」席沐将粗糙而温暖的掌心包覆在艸一的手背上,因为艸一的眼泪早已流个不停。   「走吧,和我们一起走吧!你的父亲既然不来找你,你便亲自去问他,舍不得卡拉多比,就亲口去跟他说,生命不就是如此。」   艸一伸手擦动闪烁的眼角,一边被席沐轻轻地搀起,勉强挤出了声音:「嗯。」   「哦对了!听说你在故乡里养过一头幽狼,但是你肯定没坐过白麾族的皒狼,我把我的阿吉给你坐坐,让风吹去你的眼泪吧!」席沐拍打阿吉的腰侧,阿吉立刻钻进艸一的裤裆下,将他顶飞到自己的背上,吓得他抓住眼下那片雪白蓬松的狼毫,跟随阿吉的脚步飞驰在峭壁之间,没多久他的嘴角又再度扬起那自信的笑容。   九幽谷的花园里荫郁苍苍,卡拉多比正在朱涓旁来回踱步,缪儿隐身在百花丛中,与漫天飞舞的蝶群俯身相亲,黄洢则靠坐在隐密的树梢上,独自把弄自己的大弓,双腿的黑纹束带上各自系住一把龙骨匕首。   皒狼的步伐从幽谷的边界哒哒传来,原本各自行事的三人同时看了过去,这时候艸一正以低俯的姿态从疾风中脱颖而出,卡拉多比望着他加速奔来,不禁两眼瞪大、退步回避,艸一突然跃入半空,落地翻滚了数圈,直扑向他,两人顿时相拥躺滚,意外跌进了朱涓溪里,只见艸一全身发僵,死命地在溪水里惊慌爬行,卡拉多比则淡定地勾住艸一的衣领,继续行驶脚步,艸一虽然全身瘫软,脸上却充满着喜悦的神情……   「艸一!艸一!你快醒醒!不能再睡了!」缪儿慌张地叫着艸一。   黄洢隐身在树梢的末端,全神贯注地巡视着四周,席沐高举宽柄重锤,上头的金属锤头映射着冰冷的月泽,大得像是一缸酒桶高挂在那;阿吉拱起了宽厚的肩膀,和席沐凝视着相反的方向,只见艸一勾动了一下手指。   「喔我的腊蒂亚神!你可终于醒啦!」缪儿使劲压抑住高涨的情绪,轻声地说话。   「我……」艸一迷茫地睁开眼,看见茂密的枝叶交错在天空,激动地发出弱声:「这里是─哪卡拉……多比呢」   「我们已经进到树语森林。」   「什么怎么可能!我明明才跟他从溪里走出来。」   「天啊!你最好赶紧清醒过来,恢复你的记忆,要不是皒狼从岸边一路背你到这,我们都还不知道怎么办呢!」缪儿吃惊地回应他。   「别说笑了,幽地和古域大陆相隔着广大的瑜王海,怎么可能走得过来。」艸一的嗓子渐渐暖活开来。   缪儿回话:「你才别说笑了!你真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我们搭乘的船在上岸前遭遇到萨朵袭击,在浅海域翻了过去,连阿吉都平安地游上岸边,你却沉进了海里,连挥剑的力气都没有。」   「不说了,卡拉多比在哪」艸一越听越不耐烦。   「你信誓旦旦地向卡拉多比说会找到砂椤,并且救出你的父亲,到时再回来轩辕山庄,和你口中的小骗子渡过剩下的生命呀!」缪儿已经忘记他们正身陷险境之中,放开了声量。   艸一缓慢地坐起身,停顿了一会儿,哀伤地说:「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的父亲在等待着我,他也在等待着他们。」   「我亲爱的小艸,你已经想起来了」缪儿垂下肩膀,松开一口闷气。   「嗯,谢谢妳。」   黄洢利落地踏着树丛的枝干,跃身到一颗较矮的树上:「前面有两个男人,他们披着□□,一人手上拿着杵杖,另一人空着双手。」   「猎龙人视力果真是好,我在这甚么也瞧不见,不过─还是留在这观察一会吧,再者萨朵的动向现在如何」席沐稍微卸下戒备,肩上的兽皮披风滚淌着几块浓稠的血色。   「追兵的距离已经拉开,但前方又迎来了一群萨朵。」黄洢迅速说尽。   席沐将银妆重锤放回身后的束带,一手从阿吉的背上解下灵影剑,递向艸一。   「这剑可真沉啊!小兄弟!」席沐惬意地说。   艸一接过长剑,起身说话:「谢谢你,席沐兄。」   席沐点头后笑而不语,阿吉却猛发出战栗的低吼,黄洢同时摆低重心,轻促地说:「开战了─看来那两名僧侣并不是萨朵的爪牙,而且身手十分了得。」   「战!」席沐一说完话,立刻俯身幻化成巨狼,奔向黄洢注视的方向,原本合身的披风岔开到两边,披散在他高高隆起的银背上,与系身的重锤摆荡在风中,黄洢拉住垂摆的树须,咽下一撮口沫,仓促地跟进战事。   树语森林里,除了萨朵仆众尖锐的叫声以及大型猛兽的鼾沉声,还有一些热络的对话,两名僧侣顶着光明的发型,一人挥舞着气劲纵横的战斗长杵,一人施展着密不透云的雷迅之拳,嘴上也念个不停。   「看我的双龙排云手!你看看!看看!我又解决了两个!」使拳的僧侣兴奋地嚷着,同时有两名长着白杏肤色、耳边贴靠犄角的仆众也一同弹飞,各自的胸甲上都陷进一道深邃的拳印。   「专心─」持杵僧侣发出宏亮的声语。   「老哥你看这萨朵的仆众是不是眼睛都不好使,怎么一个个都胡乱地挥舞兵器,这偏偏又打得歪七扭八地!」拳僧又一个劲地掏话。   「李羿!专心!幸亏牠们打不中你,不然我就得亲自超渡你了!你要心存感念!切莫留下非必要的痛苦。」   忽然,空气里迫出一股轰隆的风响,从远处划向李羿的身后,这时李羿仍舞弄着他精妙的拳法,杵僧立刻晃起身影,瞬步到李羿的后方,双掌合十,从周身聚起浑厚的气旋,一桩巨大的木棍迅即撞上他的后背,发出一声巨响,李羿转头看去,只见杵僧屹立在原地,两眼发直,一节断裂的木棍飞荡到树上,接着轰隆坠地,碾碎了一群萨朵仆众。   杵僧的嘴角流下了血痕,背上的□□也被削出一横裂缝,李羿往上看去,发现有个巨大的身影高出在树林之间,四肢粗糙厚重、肌肉横长,穿着一身漆黑的战甲,用憨懵的表情盯着他,他立即破口大骂:「妈你个肥仔歪歪!」起步冲向巨兽的脚边,杵僧也朝前直身扑倒。   李羿汇聚全身真劲,拳拳打在这头巨兽的脚边,持续了一会儿,只见巨兽腿上的钢甲裂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洞,但整个身体却动也没动,李羿狐疑地抬头看去,惊见一道庞然重棒从天而降,他右手结印,侧身退闪,棍棒随即从他耳边削出一抹风声,树梢上同时迸射出一记箭影,闪迅掠向巨兽的头颅,穿进牠的眼窝,一头银背皒狼跃入半空,趁势撞上巨兽的肩膀,用锐利的齿锋撕咬住牠的脖颈,牠还来不及挺起腰椎,整个身体已经躺向侧边,李羿跳上牠的额前,直劈一掌,玄黄气劲瞬间贯穿巨兽的头颅,巨兽昏然倒地,除了那支直插眼窝的龙脊巨箭,牠的头上不见任何外伤。   李羿巡了一眼周遭,发现小喽啰的头上都穿着一把箭支,阿吉冷不防从他背后顶去,吓得他缩身回头,只见杵僧半悬在阿吉的嘴下,远方还有一名身背巨锤的壮汉,沿着巨兽之躯慢步走来,李羿愣了一会,忽然朝阿吉放声,手势指指点点:「啊!快快放下老哥,他老兄没死都要被你勒死了。」   阿吉下颚一摊,杵僧立刻扑倒在他身上,席沐正好走到了李羿面前,语重心长地说:「真是抱歉啊小兄弟!没能来得及赶上,你的朋友他─」   李羿大声嚷嚷:「唉这点伤他不会死啦!我知道他只是晕倒!晕倒而已!」他俯掌拍打着杵僧的脸皮:「喂!别装啦!装死就没饭吃啦!」   席沐疑惑地出声:「啊」倾身递出了两指,正准备试探杵僧的脉动,杵僧突然弹起手臂,一把抓住了李羿,愤愤说道:「格老子滴!当我真死啦!」   李羿顿时热泪盈眶地看着他:「哥!你真没事啊!」   杵僧只好收起无奈,退身盘坐,拍打李羿的肩膀:「好啦,哭哭啼啼的成甚么模样!」   「大师你受到这么猛烈的重击,竟然能好端端地坐起来,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席沐吃惊地看着杵僧。   李羿大嚷:「喂!好端端地别专咒我哥!没事就是没事!」   「安静!李羿。」杵僧转向席沐又说:「身伤事小,心伤才难愈,何况我连铁棒都接过了,你说是不是─李羿。」杵僧斜眼看向弟弟。   「哈哈哈!真是一对奇妙的组合!」席沐笑开了怀,双手抚着肚皮。   「噢对了!贫僧的杵杖现下在哪可否指点一二」   「咦我叫阿吉去找来,师兄稍等。」席沐轻拍阿吉的屁股,阿吉便跃到地面,跑回来时的路上。   杵僧随口而说:「这名字起得真好─阿弥陀佛,吉祥如意。」   「啊哈哈、哈哈─」席沐茫然地笑着。   黄洢猛然大喊:「戒备!北面又来了三头扎布兽斗士!」   「说啥扎布兽啊」李羿脱口而出。   杵僧平静地起身:「便是你屁下这斯。」   「你怎么知道」   「就你不知!」杵僧话边说着,一脚就从巨兽的脸上跳下,踩回地面,顿时喀擦一声,他赶紧伸手摸抚自己的腰椎,喃喃说道:「唉呀呀─这腰闪得不轻啊。」   「大师去哪」席沐大声问去。   「你和我的傻弟先去挡挡扎布兽,躲个几许也可以,待贫僧拿回了无量玄杵立马就来,反正有我那傻弟挡着便足矣。」杵僧的语调不疾不徐,渐行渐远。   「但是我已经让阿吉去了,您还是……」   「没事儿!怕他找不着!」杵僧高喊回应。   艸一和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呼吸颤抖,浑身盗汗,用一只手扶住眼前的树木。   缪儿轻触着他的臂膀,低声细语:「好点了吗能否和我说说话,告诉我在想些甚么呢」   「我没办法……」   「说下去吧。」   「牠们都在流血,即使是敌人,牠们倒下时也都会痛苦,都在挣扎颤抖着。」   「我真不知道,艸儿你这个样子是好是坏,我很欣慰你是个这么善良的孩子,但你应该也明白到了─就和卡拉多比告诉你的一样,萨朵族残暴、嗜血,唯我独尊,再多负面的词汇都难以形容牠们,萨朵本就是万恶的化身,连我也不知道牠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但这就是古域的命运,正在发生的命运,像滚滚洪水般倾泄而来,如果你不去面对,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卷进洪流里,世间万物都将无从幸免,必须有人自愿走上高处,探寻出洪水的根源,才有办法在下一个灾难的来临前,筑起堤防。」   缪儿将透白的掌心伸向艸一耳边,轻抚他的脸庞:「去吧孩子!这趟旅程,你会不断地遇到这种情况,而你不能总是犹豫得太多,考虑得太多,这里,只是起点……」   汗水流过了脸颊,缓慢地汇聚到耳垂,滴落在潮湿的土里,然后是越来越急的呼吸,清晰的心跳,剎那间,艸一已经移开了贴在树边的手掌,将前脚伸进一步,一鼓作气摆开了臂弯,闯向杀戮之地,缪儿看着他的身影远去,随即背身开臂、掌心托天,从瞳孔下释放出乌浊之气,一晃眼,视野下那群死去的萨朵便被垄罩而来的浊气─腐化、窜动,血肉和骨身犹如活生生的蛆虫钻向地面,缪儿轻叹一声、垂下手臂,尸群已然化作骸骨,萨朵的追兵似乎感受到恐惧的滋味,隐身在树丛后方。   「嗯,害怕……就别过来了吧。」缪儿的声音冷冷森森。   一只强壮的变异萨朵举起手上的巨斧,猛力劈向前方杂兵,硬生将牠划作两半,所有藏身的仆众立刻倾巢而出,缪儿稍作微笑,腐化的骸骨随即俯身拔起,抓着各自的武器迎向对手,两军对峙砍杀,不时都会见到骸骨爪牙被击成了骨堆,散落一地,但只要缪儿随手一挥,它们又会聚集成形,再度起身。   变异萨朵看着自己死去的手下全被腐化成骸,转变成敌方的爪牙,愤怒地高举武器,冲向缪儿,缪儿眉毛一挑,很快就注意到这名彪形大汉,摆起了诡谲的手势,优雅退身,骸骨爪牙便纷纷聚集到她面前,然而这丝毫阻挡不了变异萨朵手上的长柄战斧,牠只要大斧一挥,成群的骸骨爪牙便像碎冰那样散落一地,再也组不回来,而且越碎越近,缪儿全神贯注维系着爪牙的活动力,身体却突然间瘫软塌陷,眼神飘忽,骸骨爪牙瞬间垮落到地面,一片斧子横劈向她,她顺势就往后跌坐,直竖的斧面再度从天而降,她赶紧翻滚身体,却撞上了突起的树根,犀利的锋声瞬间擦过她的发丝,变异萨朵发现自己失手,抓狂地嚎叫一声,出脚踩住她的大腿,反手举起长斧,成掷矛的手势,恰巧一名骸骨爪牙也站在变异种的身后,成刺击的姿势,空气中碰得巨响,变异萨朵忽像一枚脱钩的弹矢─弓身后飞,连同背后的骸骨一齐跌向了远处,缪儿抬高下巴,看见一张倒着的脸孔,茫然地说:「艸一,你这又是哪里来的启源」   「侠意。」艸一笃定地回应。   缪儿赶忙坐正,盖起掀开的裙裆:「不对,不是啊!你知道的─我就快解决牠了,你看那边!」她指着前方。   艸一本已经踏出脚步,这回又转头看向缪儿:「蛤」   「那边─骨头……」她向下比手,声音娇弱。   「阿姨抱歉!我赶不上脚步,只好先撞飞牠再说了。」艸一说完匆匆离去。   「唉唷喂─我的艸儿生得俊俏迷人,怎么脑子和眼子却不好使呢一会儿道我老,一会儿那看不见。」缪儿自言自语着。   艸一的脚步迅速而逍遥,彷佛飞雁掠过不着痕迹,变异萨朵起身扛起长斧,顺势劈向了艸一,艸一侧身顿步,将灵影剑绕至肩上,在剑身触及长斧的瞬间弓腿转身,晃进变异萨朵的下怀,蓄劲挥掌─硬生贯破变异种的盔甲,接着收剑平刺,划穿牠的腹腔,转眼又抽回长剑,将剑身利落地甩回剑鞘,整把的剑峰不见血光。   缪儿看得目瞪口呆,忘声问话:「天啊!你为甚么要这样那样地出招,看起来多此一举却又帅翻我姊姊了!」   「姊姊噢!」艸一一改语气:「对啊!卡拉多比说过轩辕氏的剑法就是要与众不同,叫我千万不能丢了他的脸。」   「说得真有道理!比那个只会用蛮力呼啊哈拉的原始人棒多了!他们都见识过了吧!」缪儿雀跃地起身说。   「没,我听见这里出了怪声,马上就回头了。」艸一搔搔自己的后脑勺。   「喉!我是第一个见识艸儿剑法的人,我们快去跟他们会合吧!以后就能大肆炫耀一番的说。」缪儿说完,忽像个小女孩似地跑进稍远的林子,挥手招呼艸一。   「好耶!」艸一才跟进半步,忽然发楞地盯住草丛里那些散落的骸骨尸堆,一会又疑虑地望向缪儿的背影,快步跟上。      ☆、殷都古城   烈阳在树荫下织出了几道狭芒,缪儿抢奔在艸一的前方,对面也陆续传来落叶踏破的声响与交纵不明的震荡,一名陌生男子的声音迅速从远方喊来:「前面是哪两位不长眼的!还不速速回头!」   缪儿与艸一停下脚步,一行人顿时聚在一块,朝着相同的方向拼命奔逃,后方立刻涌进成群的札布兽,牠们杂乱无序地挤在林间,有些抓着新鲜现拔的树干,有些拿着精锻的棒锤和巨斧,步伐深远而缓慢。   黄洢奔驰在蕨草过膝的地面,一边抽出背筒里的箭矢,仓促地扣上弓弦,冷不妨回身放箭,擦过最近那头札布兽的脸颊,低语一声:「可恶!」   席沐喊道:「别!杀不完的!赶紧跑要紧!」   「我知道……但是─」她的气息纷乱不安。   「冷静!我们会平安脱困的,调整好呼吸!」席沐回应。   他们才刚静声,森林的上方猛然窜出无数箭矢,从树梢间擦起锐利的风响,艸一掩身搂住缪儿,扑向邻进的草丛,侧滚一周并俯蹲在树干之后,缪儿惊吓地横躺在他臂弯,阿吉则从后方用力顶飞席沐,席沐顿时跌进草堆,连滚带爬,这时杵僧舞起了长杵,连同射向李羿的箭矢一并打向两侧,而悉知箭声的黄洢早已藏身在高处的树梢。   缪儿不经意地挣开了艸一怀中,席沐也从混乱中爬起,背着重锤,黄洢蹲跪在枝叶间,左右巡视了一遍,顿时屏起呼吸,悄悄将双手握向弓身的底部,猛然甩向后方,一名萨朵仆众同时飞下树干,黄洢大喊:「注意上方!」   矮林中瞬间跃出了暴雨般的萨朵仆众,东边的林荫下也冒出一群身背大弓的萨朵变异种,牠们高大魁梧,肤色岩灰,穿着轻便的皮革盔甲,每吋肌肉都布满了筋纹,各自抓着一只沉重的双手武器,原本从西面追来的札布兽群全都停下了脚步,转身离开,遥远的北方遂传来轰隆的脚步声。   「怎么做」缪儿朝大伙问话。   艸一立即抽出鞘里的长剑,席沐也拿起背带上的银妆重锤,来自北面的步伐也越来越沉,越走越近,杵僧举杖调侃:「不过就是一群壮硕了点的巴德尔。」   李羿嘴唇正张开:「巴─」杵僧已经响应:「我懂─巴德尔就是前面那群肌肉量十足,拿着很大把的双手武器的那群家伙。」   黄洢忽然放出一记箭影,笔直掠往巴德尔的方向,一名巴德尔迅速扫出手上的重型长枪,直接将龙骨箭打飞到身旁,箭矢凭着余留的劲道接续穿进另一名巴德尔的右大腿,刺伤的巴德尔只是狠力拔出腿上的骨箭,顺手丢到一边,脸上毫无表情。   黄洢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持弓的左臂微弱轻颤,北边的树林嘎得一响,猛冲出一头庞然巨物,撞毁眼前的树木,发出叫人不寒而栗的低吼:「我─魔帝。」牠的两侧随即跟上一批身形远远大过以往的札布兽群,牠们身着整齐一致的铜色锁甲,手持精良的巨斧利剑,佩戴全罩钢盔,浑身不见赘肉,魔帝嘶吼一声,所有的札布兽菁英立刻冲向他们。   「噢─!大伙快跑!」席沐一边喊话,一手将重锤扛上肩膀,起脚奔向南面树林。   缪儿的额头上冒着冷汗,呼吸渐喘,脚程也逐步落下,一脸不情愿地托起左掌,草下的尘土随之卷起,形成大片涟漪,接着汇流到她脚边,凝聚出一头骸骨座狼,缪儿斜身浮起,侧坐在奔驰的骸狼背上,赶到了阿吉的身边;艸一刻意放慢着步伐,快跑在所有人的身后,疑惑地看了一眼上方的树梢,再环顾了左右两侧,遂又回头看去,他霎然踩住双脚,滑行转身,猛力掷出剑刃,沉甸的长剑顿时像匹脱缰野马荡向黄洢,只见黄洢蹒跚颠簸,双眼无神,茫然地望着急奔而来的艸一,长剑瞬即越过了黄洢头顶,和从天而降的巨斧锋刃相对,碰地一响,─弹向了相反的两侧,艸一止步在黄洢身边,深扎马步,平掌合十,另一记横斩的巨剑瞬间夹进艸一掌心,无声地停摆在两人眼前,菁英扎布兽猛力抽回巨剑,艸一也迅速拔起深入地底的灵影剑,甩回剑鞘,掌心鲜血淋漓,他看着黄洢依旧魂不守舍,一手将她揽上肩膀,快步奔离,阿吉的身影忽然晃至艸一面前,他立刻将黄洢抛到阿吉背上,自己也跨坐上去,阿吉才刚起步,两片巨大的兵器忽地砸落后方,阿吉的尾巴顿时染出晕红的血色,仍却旧屹立不摇地奔骋,一罐装满紫色液体的瓶子偏巧从黄洢的腰带上脱落,摔成了碎片。   艸一只手紧抓阿吉雪亮的毛发,左手搂住黄洢,很快就注意到深深贯穿阿吉后腿的散箭,周围的草木摆荡、兵戈敲磨,一举一动都扭曲成混乱的交响,转眼又雾化成一片寂静,接着是眼眶飞红,彷佛甚么都听不见了……   阿吉的心脏剧烈波动,速度越来越慢,魔帝的气息几乎要触及到他们的末端,艸一拍抚黄洢细致的肩胛,轻声地说:「永远不要回头。」当黄洢下意识地回首时,艸一已经持着灵影剑,穿梭在巨大的刀光剑影中,奋力追赶众人的脚步,阿吉脱离了灵影剑的重负,脚程再次轻快起来。   远方突然传来闷沉的叫喊:「跑!就快到了!这里有地道!」   「跑!就在这里!地道很窄,可以阻挡扎布兽的身体!」   传来的声语越迭越满,有女有男,黄洢忽然清醒过来,回头吶喊:「艸一!只差一步了!」   她抓起大弓,准备跳离狼背,天色却急骤暗下,阿吉踩空了一步,连同黄洢降下半节,发出滑行的骚动,有道强壮的人影挺身挡下阿吉的滑动,黄洢则本能地跃入空中,落地的瞬间差点从楼阶上踩滑,她赶紧伏低重心,在黑暗中深握大弓,刚要奔回高处的亮点,一名女子却架住了她。   「别去了,相信艸一吧。」是缪儿娇柔的声音。   霎那间,有人在幽暗下啜泣。   「啊啊啊啊阿唷喂!─」亮光外传来男子的叫喊,并滚进一名不速之客,沿着一连的串跌跤声响,落向地底的深处。   入口突然间轰隆巨响,天摇地动,最后一丝光线也随之暗淡,通道里伸手不见五指,上方陆续发出石块翻落的碎声……   「看来我的光明顶正式失效了。」一名男子出声。   「哥!是你吗」另一名男子大嚷。   「我就在你旁边,不用这么大声。」男子回应。   「大家都还好吗席沐艸一滚下的是你吗嘿!各位!」缪儿的声音清晰可辨。   「别用那种声音喊我的名字,受不了受不了!」席沐厌声说道。   「太好了!大家都没事。」缪儿一手轻触着阶梯上的黄洢,黄洢则坐在那毫无动静。   阶梯上发出了锐器从肉身中扯出的声音,阿吉的呼吸急颤,不时发出低吼,金属的声音接连坠落在梯间,铿锵作响,浓稠的液体洒落在地面,啪哒响起。   「阿吉,忍着点,最后一支了,你是狼王的孩子,这点伤算不了甚么。」席沐语调坚毅。   这时候,地道的深处有人在走动,石板上喀哒─喀哒,晃荡着微弱的白光,阶梯上静默无声,有人踢到了地上的东西、急踩一步,并安静了几许……   「哦天啊!你是谁!怎么身上都是血!」女孩的声音娇羞而急促。   「嘘嘘嘘!上面有人啊!搞不好是萨朵的追兵,我刚才迷迷糊糊地,没有听清楚牠们的对话。」艸一的身影靠坐在墙边,脸上被女孩身边环绕的光点隐约照亮,讲话畏畏缩缩。   「天啊!萨朵族是哪一类型的我们得想个办法溜回入口。」女孩也压低了声量。   「说啥甚么类型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牠们啊。」   「喂─妳是谁啊」缪儿从上方喊话。   「我吗我是李羿,旁边是我大哥李澄。」   「不是在说你们!」   「嘘!笨女人安静!我都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了!」席沐激动而低声地响应,皒狼侧躺在梯间。   「你这头世间笨男人!我听呼吸就知道是艸儿了,哪像你少了八条筋,我只是不确定那个女人是谁而已。」缪儿哩哩啰啰地说完话,随即大喊:「艸儿!受伤了吗」   「阿姨!」艸一从深处喊来。   「阿你个头!我是姐姐!」缪儿火烧心头。   艸一大喊:「噢─姐!黄洢呢阿吉没事吧」   黄洢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忽然噘紧嘴唇,抽哽着胸口。   「没事儿,下面还安全吗」缪儿说话时下探了两步。   陌生的女孩回应:「很安全的!这里是殷都的西宫侧苑,顺着阶梯下来就会走到了,这边地势很平坦的!」   所有人安静下来。   陌生女孩又道:「你们是他的朋友吧!赶紧下来吧!他伤得很重!」   所有人匆忙跑下阶梯,依循着远处的微光。   缪儿撇过身:「嘿─妳不来吗」   黄洢坐在原地,无动于衷。   「慢慢来没关系,我们都会在下面等妳。」缪儿轻盈地走下楼。   陌生女孩蹲坐在艸一面前,手里散发着炽白的光芒,将掌心轻贴在他胸前的伤口上,席沐半蹲在艸一身边,宏声说话:「小兄弟!你没事吧!大家都很担心你啊!」   「我没事,还好有这道光照着,总觉得舒服多了。」艸一痴痴地望着女孩的手。   「女孩!妳是殷族人吧」缪儿惊讶地说。   「算是吧,但是殷族早就不存在了,勉强说我是殷族的后裔吧!」女孩的声音黯淡忧愁。   「喂有志气点!我们的寺院才刚被萨朵拆个精光,师父为了保我们离开,落了个死无全尸,师兄们也都牺牲了呜呜呜─所以妳要坚强啊女孩……」李羿说着说着,泪水像飞瀑一般倾淌。   李澄双手结印,恭身前俯:「阿弥陀佛。」   「嘻嘻嘻!我很好,反而是你哭得唏哩哗啦地,没事─不哭!」女孩俏皮地说。   李羿擦着眼泪说:「好─」   这时候黄洢悄悄地走下楼梯,将眼神藏在众人的身后,女孩惊呼一声:「哇!是谁在那!」   黄洢生冷地看向女孩:「伙伴。」   「好美啊─但妳看起来很伤心呢。」   「我没有。」黄洢将昏暗的脸庞背向众人。   「不,我可以看见人心的颜色。」女孩话才说完,赶忙敲打自己的右腿又道:「噢抱歉!老毛病又犯了。」   艸一轻推女孩的手背说:「噫─好热啊。」   女孩迅速抽手:「抱歉抱歉!看来已经复元的差不多了,血都止住了!」   艸一拿起地上的长剑,女孩又惊呼:「天啊!你的手也伤得很重啊!」   「小事而已!我们赶紧先离开这吧!」   「不可以!这么深的伤口没处理好会化水生疮的!」女孩大声叮嘱。   「放心,我受过比这更重的伤,这种程度─」   艸一说到一半,女孩已经从腰包里掏出绵带,绕上艸一的掌心,缪儿敲掌说话:「但是这条路被封死了,就算搬得开石堆,也没人想从这里出去吧。」   「我知道其他的出口,呃……一些出口,老实说,这里很大,我也还没完全走过。」   「这样正好,我们可以藉此避开那群恶徒,就请施主好生带路吧。」李澄扶着杵杖说。   「嗯─当然是没有问题,不过,大家必须安静点,殷都里徘徊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周围一眼。   「大家靠近点!我帮你们照个路,很快就好。」女孩说完,舞起了手里的短杖,空气中顿时游移出几撮昏昧不明的细点,它们不停地旋转并交织,流光而逆转,在女孩的身边拉开了无数条纤细的光条,随后整齐一致地停驻在半空,从幽暗里冒出七朵宛如星辉般的白芒,一切静谧无声,女孩将手杖收进腰包里,七道光点便悠扬地飘至众人身边,照亮起各自的周围。   「走这儿!」女孩大步迈开。   风声飕飕的地城里,一行人噤声地跟在女孩身后,朝着一条狭长的走廊前去,走道两侧都树立着偌大通天的雕纹廊柱,花圃里的树木都已干枯死透,黄洢面有难色地盯向身旁的光点,步态别扭,不经意就溜出了心里话:「为甚么─要一直跟着我」   女孩喜悦地回头,边走边说:「祂是气!是我的精神,同时也是我的灵,是一种继承了上方意志的光灵,我祈求祂跟随我的朋友,妳能感受到吗」   黄洢愣愣地说:「啊─我感受到了。」   「妳悟性真好!这是祭司姐姐教了好久我才能感受到的涵义呢!」女孩喜上眉梢。   「啊─因为祂快亮瞎我了。」   女孩无奈地回头:「好吧。」   李羿走马看花巡视着四周,有意无意地接话:「我……我好像也感受到了!」   「够啰。」女孩冷眼瞥去   「话说这旁边是甚么呢」李澄朝身旁的木栏外探头。   女孩疾呼:「小心!」并拍拍自己的心窝:「下面很深,地底下还有十七层像这里一样高大的建筑。」   李澄躬身而说:「贫僧明白了,下次小心。」   女孩忽然停下来,面对大家窃声地说:「嘿!各位!前面就是西院长青殿的广场,我说的东西就在那里,大家尽量保持安静就能安全渡过了!」   李羿大声地回应:「好!」女孩也灿烂地笑着。   缪儿盯着女孩:「对了,女孩妳叫甚么名字呢」又道:「如果我推论得没错,妳的姓氏应该是取火之燧吧」   「姐姐妳怎么会知道我姓燧,单名一个玥。」   所有人继续走着,缪儿掬起笑容:「燧玥─真是个好名字。」   女孩两手交叉在腰后:「谢谢啦!对了,你们都怎么称呼呢」   「我是李羿」「李澄」「呃─」「猎龙人黄洢」「我叫缪儿」「这是阿吉」……   他们同时开口,声音全混在一块,燧玥呵呵地笑着,大伙都笑了起来。   「大家,留意天上。」黄洢一手扶住背上的大弓。   燧玥赶紧摆动双手:「没事没事!这些是幽影,幽王不在的时候它们是没有攻击性的,而且非常地懒散怕事,我们只要安静走过去就好。」   缪儿仰望着上空,不禁赞许:「嗯哼─有趣。」   席沐一手抚着阿吉的下颔,痴望天边,高处上正徘徊着一群无边无垠的幽影,它们散发着深邃的幽光,紧邻彼此,遨游在篓空而险峻山壁下,将整片墨色的青霜洒落在寂静的广场,艸一想起了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掉下一滴眼泪。   「很美吧………啦啦哩啦,燕儿一去不复返,不复返─」燧玥说着说着,嘴里哼起了小曲。   忽然间,一抹幽影脱离了队群,悠悠地飘下,徘徊在艸一的身边,他退开半步,幽影也兜了几圈─飘然跟进,艸一紧张地开口:「燧玥!呃它们─都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耶!」燧玥双手一摊,又道:「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燧玥快走在前,所有人紧跟在后,上方的幽影却一片接着一片飘忽而来,缠萦在艸一身边,李羿心不在焉地走走跳跳,朝着附近的幽影胡乱挥舞,燧玥一转头便发笑地说:「哈哈哈傻瓜!普通的方法是摸不着幽影的!只有一些古老的启源以及墨钢才能够触及它们。」燧玥继续走着。   阿吉发出撒娇的呜声,席沐轻拍牠的侧膀,李羿则得意地摸摸自己鼻尖,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唉呀─确实碰不着你们这些小家伙。」他摇头擦掌,雀跃地说:「不然试试我的灵光一指。」李羿说完话,转眼便蓄起了玄黄气劲,将食指轻盈地摆出,一团幽影竟啵的一声,弹向艸一眼前,露出哭丧鬼面,吓得艸一抽剑直劈,将飞来的幽影斩成两半。   艸一摀住嘴巴倒抽鼻息,轻声地说:「不是说要甚么古老又神秘的启源,跟那个甚么钢才可以碰到它们吗嘿─我说燧玥啊……」   燧玥扶着自己的额头:「哦─我的天!」   李羿两眼瞪直,敲打着艸一的灵影剑:「对啊对啊─我说燧玥啊……」   广场中央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幽影齐身冲上了高处,露出密密麻麻的哭丧之颜,俯视着广场上的人群,席沐绷起全身的肌肉,放声大喊:「跑!跑啊!跑!」   幽影突然间无声消失,席沐左顾右盼,愣了一会儿:「呃─跑……跑吗」   缪儿松下肩膀,摆低托起的掌心,淡定地说:「嗯哼跑啊」   四面八方随即又传出锁甲片相互摩擦的声响,从暗处里越晃越近,李澄将右掌立于胸前:「各位施主,我想─该是大家跑起来的时候了。」   燧玥慌张戒声:「不好了!是幽冑的声音!大家快跟上我!」她蹬脚跑离广场中央,一面向大家挥手示意。   所有人急起直追,跑进一片辽阔无尽的阶梯,后方随即涌上深不见底的幽冑大军,牠们悬浮在半空,穿着半身庄严的古代冑甲,手持锐利的长柄大刀,瞬间填满了整座西宫的上层,李羿一边跑下阶梯,一面回头观望,一伙人紧跟着燧玥的身影,从阶梯旁的岔道闯入一处枯木迭嶂的密林,随后又踩进那冠冕华丽的庭院,几只幽冑被卡在刚才的密林中,不停被后方挤上的同伴顶回树边,几把长刀甚至弹上了高空,古老的冑甲在密林里铿锵碰响,火红的甲片随处可见。   一晃眼他们已经从庭外跑入了后殿,李羿翻掌劈向大门,艸一也默契地横踹另一扇门扉,将沉重的木门轰隆阖起,席沐接续将铁铸的门闩卡上,三人急忙奔走,然而大门没两下就被幽冑大军硬生撕裂,迸射在穿堂的入口,只见带头的几名幽冑猛然停住,立刻又被后方涌入的同伙顶向前头,直接撞上眼前的石雕廊柱,随着冲撞的幽冑越来越多,宏伟陈列的石柱嘎得一响─排排倾倒,高耸托天的屋顶也随之崩落,扑向仓惶奔逃的三人,艸一落于队伍最后,在后殿完全垮下的瞬间奋力起跳,一把弯曲的手臂横竖勾来,直贴在艸一的肚上,李羿『啊』叫一声,夹着艸一飞进了半空,随即又伸长手臂,猛力扣上断桥的边缘,断桥前轰然巨响,幽冑大军当下被四散的瓦砾打入地面,纷纷挣开甲冑,化作成群的幽影。   李羿一手拉住艸一,声色嘶哑:「我的妈呀你怎么比猪还重啊─」他向下望去,急忙又道:「我的祖师爷啊!俺怕高呀─」   席沐神情淡定地曲下膝盖、伸出臂膀,揽住李羿的腰椎,连同艸一一起提上了桥缘,缪儿倚靠在栏杆旁优雅地笑着,燧玥慌张地查看起两人的伤势,黄洢则踩在瓦砾堆中,观望着那片飘然离去的绿光。   断桥下猛然传来叫人毛骨悚立的哭嚎,尖锐地刮进众人耳旋,艸一背坐在断桥的边缘,向下望去─忽然击出双掌,将李羿和燧玥推向瓦砾堆旁,一枚巨大的尖爪同时伸上艸一的头顶,垂直砸落,艸一急转侧身,闪开了勾落的利爪,半座断桥却被强劲的力道硬生扯下,所有人呆愣地看着艸一跌入无尽深渊,一道漫无边际的鬼影却从桥下颤然升起。   阿吉的吠声充斥在众人耳边,李澄赶紧立起无量玄杵,一面退后,一面拉起瓦堆上的李羿,缪儿勾住燧玥的手臂,快步远离那幢鬼影。   燧玥嘴上不停地碎念:「幽王来了……幽王来了……对不起都是我害的,是我害他摔死的─」   席沐一手抓着巨锤,奋力呼喊黄洢的名字,蹒跚踏在瓦木交错的残境,黄洢则站在原处,悄悄划下两行泪水,只见她端举大弓,淡然冷笑,箭袋里空无一物。   迎面而来的幽王越升越高,逐渐笼罩起残缺的断桥,黄洢反手抽出龙骨匕首,在拇指上划出伤口,将鲜血抹向弓弦,朝幽王振臂拉弓─微醺的臂膀顿时从背心的斜口下露出,她指尖轻弹,弦上之血煞然化作刃影,有如海啸过境般荡向幽王,幽王收起锋锐的长爪,将双臂护向身前,扑面飞来的血针随即削得牠向后挪移,并撕开牠的手臂,黄洢慢步逼近,不断弹弦,等她收手时,整只手掌都已失去血色,幽王的两条手臂也刮成了碎屑,洒向深渊当中。   席沐放下巨锤傻在原地,黄洢却甩开大弓,抽出两把匕首,闯进墨色的尘埃里,跃向高处的幽王,幽王尖嗥一声,从若即若离的披风下伸出两条新生的臂膀,十指撑开,将刀锋般的尖爪挥向黄洢,一道身影忽地飞过幽王披风,踏着飞剑掠向黄洢,同时接住她的腰杆,然而幽王的长爪还是赶上了两人,将他们打向断桥,滚进瓦砾堆中。   缪儿认出了艸一的身影,毅然托举双掌,从幽暗里汇聚出三头骸骨巨羊,缪儿拉着燧玥跨坐上去,另外两头巨羊则分别奔向艸一和李澄的方向,艸一顺手拍掉身上的灰尘,将身旁的黄洢推上羊背,四处张望了一圈,黄洢顿时揪起心头,羞涩地摸住艸一的手背:「我们赶紧走吧,快上来。」她的声音不如往常,细柔得像是一张薄纱,却是她原本的话声。   艸一脊背一凉,忘情地捡起脚边的龙骨大弓,蹬腿跃上前座,载着她追向缪儿的背影,黄洢则仰起胸口,和艸一腾出间隔。   李羿站在不远处,对着羊背上的李澄说:「哥!我的羊呢」   「甚么你的羊我的羊!快上来吧!」两兄弟接着共乘一头巨羊。   席沐驾着阿吉赶上众人身边,劈头就问:「喂死灵法师,我知道这是非常状况,动用到妳那邪恶的法术也就算了,但弄出个软羊是怎么回事」   「嗯哼─我也知道死灵法师创意有才!我家的羊可以奔驰在岩壁上,用在这合适得很,而且你身为白麾族人,不是更应该兼爱和包容所有的动物吗」   「呃……这么说也是,这里确实藏着一堆奇怪的阶梯和小径,嗯─羊也是很不错的动物啦!软绵绵的……我是说,好啦,我的错!」席沐支支吾吾地说完。   缪儿摀起嘴唇,噗哧地发笑,李澄回头看去,发现幽王只是飘荡在原处,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缓缓没入断桥。   「幽王走了。」李澄语气平和,跟随着众人走近了一处三岔路口,前方是来时的路,两旁是陌生之路,他们不约而同地停在那,纷纷回头确认。   「真的消失了。」席沐望着断桥的方向,卸下了戒心。   黄洢看着左方深邃的通道:「走这吧!这里有风,很微弱的风。」   缪儿弯下脖子,燧玥则半梦半醒地趴坐在她手边,松陷在骸骨巨羊的头角之间,缪儿忍不住发出笑意,拍击巨羊的肩骨,率先走进向下倾斜的通道,所有人跟进脚步。   后方忽然又冒出了幽绿的光影,黄洢竖紧耳根,某种怪戾的脚步声剎那停息,只剩下头顶上来回盘旋的幽影。   黄洢低语:「加紧脚步─有东西跟着我们,幽影之外的东西。」   所有人禁声地加速骑乘,追赶的脚步也越加张扬,缪儿突然朝巨羊的胸骨奋力一踢,向前猛冲,其他人火速跟上,通道顶棚立刻传出激烈踏响,李羿手里抓着李澄的衣角,仰头上望,顿时挑高眉尖,遂又看回前方─窃声私语:「哥,喂哥,可以再快一点吗再骑快点!噫快点呀……」他撩起李澄的红裟,越讲越激动。   「唉最快了啦!再快羊就要散啦!」李澄话才说完,棚顶间猛跳下一头莫大魁武的四足凶兽,朝李羿的背后扑爪一挥,连同他身上的□□撕出了六道血痕─「唉─呀─喂!」李羿高嚷着回过头,凶兽则迅速落地,急起俯冲,李羿脸上的寒毛不禁划下了一竖冷汗,嘴里自言自语:「你个死鬼─要不是俺在赶路,早就劈断你那满口蛀牙!」   黄洢冷静地凝视后方,狂奔而来的凶兽也越聚越多,接连从高处荡然落下,墙壁上和坡道间都奔驰着巨大的凶兽,高度远远超出阿吉的头顶,挺立着雄狮般的身形与结实耸起的背脊,露出两只长及胸口的刀齿,披着幽色的战甲,牠们侧跑在墙垣边,倒挂在顶棚下,视野里的每个间隙都充斥着牠们的身影。   「大家再撑着点!出口快到了!前方有亮光!」黄洢高喊着厚实的嗓音。   李羿两手抓住巨羊的脊椎,将下半身腾在空中,双脚飞踢在追来的凶兽头上,几只凶兽失去了重心摔向通道的墙边,和其他凶兽打滚成一块,骸骨巨羊也受到李羿的脚劲波及,跑起步来一颠一跛。   「李羿啊!真的有需要动手动脚吗」李澄斜眼瞥向身后。   李羿嚷嚷回说:「挡在后面人的又不是你!」他继续飞踹。   通道的粗石地面逐渐变得湿滑,凶兽的身影与一行人交错重迭,巨羊的尾椎碎得碎、断得断,席沐朝着四面八方挥舞巨锤,紧邻在缪儿身边,远方响起了咚泷水声,随着逐步亮开的路面波荡而来,刺眼的光芒照得众人遮起双眼,底下忽然飒唰的一响,所有人顿时跌入浅滩之中,凶兽盘据在洞口前发狠吼叫,迟迟不敢踏近,艸一全身瘫软在水中,胡乱挥臂,直到黄洢拉住他的衣领才稍稍静下,一名玲珑娇小的人影蹲在湖畔上盯着他们,此外还有一堵湛蓝的泉水高挂在远方的天边,倾注飞落,填起了一座弧形的巨瀑。   「啊!我的田!」小矮人突然大叫,头上顶着斗笠。   李羿也大嚷:「你的天啊!叫啥叫!很吓人啊!」   「不是!是我的田!」小矮人的声音像是一名脾气火爆的老太婆,沙哑却又锐利。   黄洢趁着空挡将艸一拖上了岸边,发现艸一仍紧抓着她的大弓不放,另一名小矮人忽然从岸上的草丛里蹦出,幸灾乐祸地说:「就告诉你吧!叫你不要选在这种地方种稻,看这阴森森的洞口。」他们的声音一模一样。   又有一名小矮人从树梢上冒出,头戴帽盔,纵声大喊:「啊!陌生人!逼逼逼!全军戒备!」   一群操纵着怪异载具的小矮人随即从茂密的林子里接连跳出,有挺着大型钻头的载具、八脚爬行貌似章鱼的载具,以及挥舞着四臂钢爪的人形机具……艸一顿时间眼花撩乱,跃身甩剑,猛然惊觉到手上那把龙骨大弓,他摸摸自己的剑鞘,再看向身旁的黄洢:「逃吗」   黄洢低声沉着:「不。」   艸一挤眉弄眼指向扑面而来的钢铁大军:「喔不!还不跑吗!」   「别动!」黄洢打断他的话。   其他人正身陷在浅滩与湖畔之间,高举武器,进退不得,眼看钢铁大军越逼越近,艸一反射性地挥出掌底,黄洢立刻扣下他的手臂,一架蛙腿载具随即和两人擦身而过,接着所有的载具全都越过了两人以及岸边的同伴,凶兽们纷纷缩回暗处,一行人诧异地回头看向那群载具,直到它们的背影消失在洞穴深处。   「来!来!陌生人朋友!这里来!」一名小矮人半掩在树丛边,善意地招手。   李羿抽起肩膀,转身说道:「哼!你们就爱吓人!」   燧玥搭肩在缪儿身边,迷蒙地望着树边的小矮人,浮出了一丝笑容:「波─是波波呀……」而后酣然睡去,众人身边的光点也随之飘逝。   缪儿被她的重量一扯,差点又跌进了水里,席沐顺手扶了她一把,缪儿眉弯皱起,索性将燧玥推给了席沐身边的阿吉,蹑手蹑脚地走进岸上,席沐一脸憨然。   小矮人再度说话:「快!快!陌生人朋友!里边安全,洞穴危险。」他将脖子斜向一边,彷佛想起了甚么事情,慌张说道:「小心我的水稻!呃─虽然它们还不能被看见─喔!我的宝贝稻稻!」   艸一将龙骨大弓交回黄洢的手中,望着幽暗的洞穴深深叹气,其他人则走进了森林,看哨的小矮人坐在高处枝上,随意摆荡着双脚。   「真的,很抱歉……」黄洢忧柔地看他。   「啊!说甚么呀!走吧!」   两人安静地走向同伴的背影,夕阳斜照。      ☆、梦湖镇   种田的小矮人雀跃地走在前方,拿着锄头,哼着五音不全的歌谣,个头比任何一个人的膝盖都还要低,外表和卡拉多比有些神似,鼻子尖挺、眼睛圆大,肤色却浅了一些,像是淡棕色的麦穗,两只耳朵方尖短小。   缪儿郁闷地说:「唉─全身都湿了,真气人!」   「衣服湿掉脱下来晒不就得了!念个不停有甚么用。」席沐回嘴。   缪儿撇开视线,冷言冷语:「老粗!不懂女人!」   席沐走在自己的道上:「女人女人,女人了不起!」   李羿跟在两人背后,偷偷学起缪儿的动作,挤眉弄眼,双臂交叉。   小矮人转头说道:「陌生人朋友不必担心!波波家有很多干净的衣服,也有自动洗衣装置和超级烘衣筒,衣服清洁溜溜,马上干干!」说的尽是一些陌生的名词。   「洗花装置!」「超烘衣干干!」「什么东西」所有人互看了一眼,各自念出莫名其妙的词汇。   缪儿眼睛一亮,拍掌说道:「你们是梦湖人!天啊!刚才的水池就是梦湖!环绕在北边郊外的便是传闻中的云梦瀑布吗」   波波歪着脖子,困惑地看着缪儿:「梦湖─怎么了吗」他又将脖子歪向另一边。   「嘻嘻!传说中的洗衣机、烘衣筒,还有古域上最柔软最质感的布料,噢我的腊蒂亚啊……」缪儿盯着地上的小石,喃喃自语。   李澄一手摸向咕噜作响的肚子,说话有气无力:「饿啊……」   「小和尚不用担心,波波家有飞蛇肉、角牛肉、龙犀肉、火马肉,还有很多很多的酒缸!波波家吃不够,波波还有很多的邻居喔!」   「呃─有菜吗菇也可以,不然鱼吧。」李澄一边说话,一边吞口水。   「肉……」李羿亮着眼睛说。   波波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地看向艸一:「剑客朋友,你的剑鞘很不简单地呀!但怎么没看到你的剑呢抓鱼的时候掉的吗我妹妹就常做这种事唷!」   艸一越想越慌张,连呼吸都变得急躁:「我─我的剑,掉了。」   「掉了」波波回应。   席沐惊诧地说:「小兄弟你的剑掉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缪儿斥喝:「老粗你就少说两句行不!」她面向艸一又道:「一定是掉在断桥那里!我陪你去找吧!」   「我也去。」黄洢轻声地说。   「大家都累了,明日再说吧!反正灵影不会自己走掉的。」艸一压抑着声调。   波波莫名擦起了眼泪,难受地说:「呜呜呜……可怜的剑客朋友,宝贝都掉了还这么替同伴们着想,呜呜……」   另一名梦湖人突然从草丛中起身,穿着拖鞋和吊嘎劈啪开口:「我说你个傻波!用逼逼逼连络一下扎答答将军帮忙就好啦!」在这之前都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对耶!我怎么没想到!」波波从口袋里拿出圆扁光滑的小物,转开上头的零件,对着浑圆的表面说话:「逼逼逼!呼叫扎答答将军!」   没一会儿,小物的侧边亮起了蓝色的光芒,发出梦湖人说话的声音:「扎答答回答。」   黄洢惊怵地看向周遭,以为自己漏听了甚么,其他人纷纷傻住。   「我是米沙市的恬波波小姐,请问有看见一把剑吗有位剑客朋友掉的剑。」   「甚么剑啊!讲清楚点!」小物又发出回应。   艸一赶忙接话:「墨青色的长剑!手柄上有流云缭绕的纹饰,还有……很重!非常地重!」   小物彷佛能听见他的话语:「扎答答收到,有没有具体位置呀」   「应该是─」   「断桥边!就在那附近,西宫下层『玉后殿』的断桥那儿,我有瞄到屋上匾额。」缪儿笃定地岔话。   「扎答答收到!洞洞军团,使命必达!」小物传达完最后一句话便不再发光。   艸一松开生硬的脸皮,面向缪儿:「谢谢妳姐姐!谢谢妳!」   「姐吗」   「当然呀!爱妳!」   缪儿两颊羞怯发烫,俏皮说道:「唉唷─没什么啦!都是些坏习惯!」   「坏习惯」艸一又道。   「偷窥狂、爱记仇!」缪儿沾沾自喜地说。   艸一笑得眉毛都挤上了额头。   「来!来!陌生人朋友!梦湖镇里热闹,这里无聊!」波波挥起手势。   「谢谢你!波波!还有─陌生人朋友!」艸一刻意地看向草堆里冒出的那名梦湖人。   他们继续走动,瀑布与水声逐渐地远去,越往深处,森林的面貌也就越不明显,果园与修剪过的矮树丛,山腰与错落的梯田,接着是竹板架起的围篱、花园。   「到了到了!你们看这里是波波的家!」她指着一大片庭园,穿插着几条鹅卵石堆成的道路,两侧铺满了鲜绿的草皮与蝴蝶外型的紫花,围篱并不高大,就连梦湖人都可以轻易跨过。   艸一将脖子抬高,方圆百里全是这种景象,每一片庭园都种植着自己的花形与花色,倦鸟齐鸣,宛如平地上的九幽谷境,他忍不住面露忧愁。   「大家快进来呀!」波波已经在门外招手。   「甚么!你住在奶酪蛋糕!」李羿指着波波的房子大喊,那房子圆圆扁扁,形状和波波之前手里拿的通讯小物一模一样,外表散发出古朴的黄色光泽,像是一片幅员辽阔的巨大蛋糕。   「这是梦湖人最喜欢的建筑样式,你们─你们不喜欢吗……」波波两手垂摆在肚子下方,逗弄着自己的手指,话声哽咽。   缪儿用力点向李羿的后脑勺,和颜瑞色地说:「喜欢呀!大家进去吧!你说呢」   「是呀!很可爱!很可爱!咱们进去吧!」李羿摸摸自己的脑袋瓜。   李羿弯着腰抢先钻了进去,房子的天花板大约在他肚子上方那么高,其他人陆续跟进,李澄将杵杖斜靠在屋外,阿吉则用脸蹭了几下奶酪色的外墙,就地趴下睡觉,席沐的银妆巨锤就摆在牠身边。   房里碰得一声,李羿抚住小腿坐在地上,波波赶紧凑上,一起抚摸他的小腿,慌忙地说:「小心小心!梦湖的家具都很硬很硬,非常坚固的!小和尚没事吧!」   「嗯呵呵呵─没事,话说……我们是不是,忘记谁了呢」李羿说完,和大家互瞄了几眼。   席沐挺起腰杆直说:「啊!那个燧甚么的姑娘!」同时自己撞上坚硬的天花板,啊了一声,整个人蹲低膝盖,阿吉在门外打了个喷嚏,连房子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矮几上的圆盘小物忽然发出铃铛的响声,波波冲向圆盘,流利地按下按钮,嘴上振振有词:「逼逼逼,波波你好!」   圆盘也冒出梦湖人的口音:「波波啊!妳们家燧玥又迷路啰!现在在高楼大厦这里喝酒,妳等等要不要带大伙一起来玩呀!听说妳从洞洞那里带了一群陌生人朋友耶!」   波波自言自语,若有所思:「嘟嘟─消息传得那么快……」   「波波」圆盘那端的人又说。   「噢好哇!我帮他们换上干净的衣服,一会儿就过去!」波波说完话又压下了按钮。   缪儿好奇地说:「波波!妳也认识燧玥」   「燧玥啊!当然呀!她常常把波波和梦梦混在一起。」   黄洢靠坐在墙边,一群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让她感到浑身别扭,艸一望着她傻笑,她也只是默默地将头看向另一边。   「梦梦是这里的朋友吗」缪儿原地盘坐下来,所有人间接地围起了客厅的大桌。   「梦梦是我女儿!她的爸比交了坏朋友,在西边的入口当起了防卫队的成员,听说最近升上了副将,明明还年轻却这么讨厌,臭肉包!」波波说话时,不自觉地看向窗外。   「肉包」席沐不经意地发话。   波波捧着自己晕红的脸颊:「很可爱吧!」她起身又道:「我去拿干净的衣服来给你们换!等等我唷!」并走向客厅深处的房间。   艸一举手发问:「波波!你们的衣服,会不会……」   「不会的!我们有准备各种款式的衣服,梦湖人知道外面的世界总是形形□□!」波波说完便继续走动。   李澄观望着四周,像是在找寻着甚么,突然间又皱起眉头,看着李羿的衣角露在某个房间的门外,这时李羿正愣愣地看着前方,眼前有个小沙发,沙发里坐着比波波小一号的梦湖人,手里拿着圆形的七彩棒棒糖,背对着他。   「嘻嘻嘻!好可爱的小鬼头呀!」李羿窃窃私语,脸上幸福洋溢。   小梦湖人忽然缩起肩膀,将棒棒糖迅速塞进嘴里,撇头看向身后,用圆滚滚的眼眸子盯着李羿。   沙发前的不远处,摆着一台长方形的盒子,表面挂着一层琉璃般的薄幕,薄幕上映射着一群梦湖人的缩影,他们在里面唱歌跳舞,拼了命做出滑稽又可爱的表情。   「小可爱!来!哥哥抱!」李羿天真地看着小梦湖人。   小梦湖人雀跃地从沙发上弹起,冲向李羿,忽然又停住脚步,缩到李羿的小腿前,客厅里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李羿偷偷摸摸地回过身,腼腆地笑着。   「唷唷那是我的梦梦!妳们看她多可爱!」   席沐冷不防道出一句:「小朋友!甜食吃多了会蛀牙唷!」   缪儿阴森地瞪向他,语意闷沉:「嗯哼……」   只见梦梦抽出口中的棒棒糖,对席沐吐出舌头,将棒棒糖换个角度又塞回嘴里。   「梦梦这样不行哦!很没有礼貌!」波波皱着眉心说话。   这时李羿的脚边爬出了一名比梦梦再更小一号的梦湖人,李羿似乎意识到甚么,大声地嚷嚷起来:「喂!你们换衣服怎么都不跟我说!□□湿答答的很重欸!」   只见所有人都穿着纱质的长袖和长裤,印着橘蓝白的直条纹路,裤管和袖口都长过了四肢,像是一群穿着睡衣的小毛头。   「拍拍!」梦梦一手拉着李羿的衣袍,一手拍打他的屁股。   李羿顿时间变了个人,俏皮地回应:「拍拍!嘟噜噜!」并伸出手指和她玩耍。   艸一忍不住发出笑声,李澄则指向远处的矮柜,上头搁着一套折好的衣服,李羿弯着腰走到矮柜边,卸下□□,准备脱下裤子,李澄重咳两声,指着他身后的房间,李羿想了一会儿,又默默地走进房间,掩上房门,小梦湖人和小小梦湖人也都跟了进去。   「呵呵呵!刚才从房间里爬出来的小朋友是比比,是我的宝贝小儿!小和尚和他俩真是登对呢!」   「一向都是如此。」李澄平静说道。   缪儿拿起桌上的竹杯,喝了一口果汁,继续刚才的话题:「波波,妳说圣域那儿又怎么了」   「我跟你们说!前几方日啊!璞星国最后还是答允了其他两国的号召,准备要进攻无名城了,听说是无名城主再三拒绝掉两大王城的协议,引起了圣域人的挞伐,也有人说是因为十二缘前,无名城主处决了那天晚上所有奉命出征的银月骑士,连贤者团都被处决了半数,大家都说无名城主发疯了,那真是个可怕的夜晚。」波波发现所有人都板着一张沉脸,赶紧又道:「不过都是听说啦!毕竟这里和圣域相隔那么远,梦湖镇的消息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家燧玥是不可能会迷路的对吧!而且无名城主如果发疯了,又怎么会如此保护梦湖人呢!」   「唉!我的族人栖身在古域最东边的高原里,几乎与世隔绝,想必也不清楚这些事情吧!我应该赶紧回去通知他们的!」席沐叹息着回应。   缪儿好声地说:「很好!等你回到家乡,无名城恐怕都已经被夷平了吧!」   「也许,我可以请我的朋友帮你跑一趟。」波波说话时没什么信心。   「真的嘛!我的家乡就在谢尔山脉北边的高原上,和航海国十分邻近,其实也很简单,你只要找到高地上的其中一族,他们都会很乐意带你们前去我的部落,我是白麾族部落的狂狼之子。」席沐将手腕上的绳纹环带松下,交到波波的手中又说:「这是丹氏的信物,请妳的朋友拿这给他们看,他们就会明白了!我会在无名城等待妳们的好消息!席沐实在万分地感激!」   波波两眼撑得圆大雪亮,频频点头。   「咦黄洢妹子,妳也不是猎龙人吗也许妳可以请她们,稍微帮个忙」席沐语气诚恳。   黄洢突然收起大弓,愤怒地走出门外。   「呃……我,这又是,怎么了」席沐表情沮丧。   李澄拂掌而道:「这其中肯定藏有难言之隐,施主不必太过在意。」   「但愿梦湖镇能够平安无事,这里的一切都太美,太好,就像梦一样,腊蒂亚神会眷顾你们的。」缪儿将双手交握在胸前,诚心地祈祷。   「我只担心我的修多多臭肉包,还有西西防卫队不要再出事就好。」波波担忧地说着。   「防卫队出过事吗」艸一的情绪被几撮字眼所挑起。   「当然呀!自从无名城郊的那场大火开始,绝迹了五十多缘的萨朵忽然又冒了出来,大家都才刚要从恐惧中走出来呢!我都不知道那些口耳相传的历史可不可信了!你们别看那些洞洞军团呀、南南哨兵的,每个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们每隔几方都会有人丧命在萨朵的袭击下,我们也都在担心幽王什么时候会想不开,从稻子洞里面杀出来!」   「幽王幽影那些也都是萨朵吗!」艸一越说越激动。   「也许是也许不是吧,他们和其他萨朵一样都是因为那场大火才开始出现的。」   李羿从门边弯身走来:「幽王不就是一片软趴趴的鬼影吗!我已经看透他所有的招数了!下次见到他我定会一掌劈得他更软更趴!」他有模有样地挥掌作势,梦梦跟在后头呆愣地看他。   「幽王不是鬼影!听札答答将军说,幽王穿着古老的战甲,骑着雄狮般的鬼座之主,手里的长刀还会散发出墨绿色的光芒,连机甲大神的身体都会像纸片一样被划开,扎答答将军是看过幽王之后,唯一活下来的人,呜呜─如果圣域又要开始战乱,萨朵肯定会更加发疯,迟早都会波及到西西防卫队,如果当初不是无名城的帮助,幽王早就将整座梦湖镇给拆了。」   「唉呀!原来如此,究竟是幽王的绿光长刀硬,还是哥哥的无量玄杵硬呢」李羿若有所思地看向艸一又道:「还是小哥你的宝剑……窝!你干嘛呢!」他话说一半,霎然惊呼。   只见艸一紧握了双拳,绷起臂上的肌肉,眼前剎那间窜出一片邪恶的景象,一幢巨大的魔影俨然矗立在他眼前,从尖牙密布的血口下吐出一条异兽之臂,发出恐布的低吟:「印米亚之子,我们,又见面啦……」所有的画面宛如发生在思绪之间,却又近似眼前。   艸一暴怒拍桌,发出骇人惊悚的语调─参杂着来路不明的低频嘶吼:「不!准!你!直呼我父亲的名讳!」桌子上撕开一道迸碎的掌痕。   这时候,一片茫茫无涯的花棘忽然布满他的视线,化作幽涩的黑夜、宁静的星辉,他的声音也慢慢恢复到正常,振声疾呼:「只要有我在的一天!谁都别想伤害梦湖镇里一丝一毫!」   所有人都茫然地望着他,他却浑而未觉,继续接话:「我们会前往无名城阻止这场战争的!波波你就放心等着,就算无名城真的出了甚么差错,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会保护你们的,别看我外表平凡无奇,卯起劲来也是很厉害的!」   波波又变回乐观开朗的表情,喜悦地说:「嗯嗯!我知道剑客朋友很厉害的!一掌就劈开了硬梆梆的精钢圆桌!想必您父亲也很厉害吧!我们都没有直呼其名唷!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呢!」她摇摇双手,表情害臊。   艸一挑起了眉尖,看向桌面,扶着自己的额头低语:「又来了吗……」随后静默地走出了屋子。   「呃……今天大家,是不是都有点怪」席沐满脸困惑。   「我想一定是大家都累了!偶尔出现一些幻觉也不是甚么怪事啦!就像梦湖人每天都会做梦!就像真的一样!」波波露出梦幻的神情,站起身说:「咱们赶紧去高楼大厦吃饭休息吧!那里很宽敞,是专门招呼外地客人的店家,虽然我们也都很喜欢去那里喝酒啦!」她笑得合不拢嘴,完全不会顶到屋顶。   艸一闪过门框,挺起了身子,此时黄洢正蹲在门外,抚弄阿吉的毫毛,两人对看了一眼,一群人随即从房子里爬出,艸一正要提起脚跟,缪儿就叫住了他:「艸儿,一起来吧!大家都累了,饿了,你可别让我们等唷!」缪儿跟上前方的人群。   艸一思索了一会儿,面向黄洢说道:「黄洢,小黄姐姐黄妹」   黄洢撇头回应:「你到底想说甚么」   「唉,我也不晓得,一起来吧!大家都很担心妳!至少,我很担心妳……」   「我没事,是我过份了,上路吧。」黄洢背弓起身,阿吉一溜烟就跑到了席沐身边,彷佛又长大一些。   一行人随着波波的自言自语,漫步在花海与奶酪之间,李羿一手牵着梦梦,一手摸花,缪儿则将比比揽在怀中,他们越往落日的方向走去,奶酪建筑的规模也就越来越大,颜色也从单纯的黄色衍生出绿色、红色、紫色以及黑色的横纹,许多梦湖人坐在路边的凉亭下,喝着奇怪的包装饮料,还有人踩着没有马匹牵引的鞋轮车,驰骋在特定的道路上。   他们走在桥上,晃过了一条弯曲的小河,忽然注意到那些飘浮在天上的巨大陆块,均匀地分散在天边,各自被盘根错节的树根巩固在高空,古老的树荫超出了陆块的边缘,垂下透明的树须,高低起伏的七彩空桥横跨在彼岸之间,将所有的陆块巧妙地编织在一起。   「那些陆块,是被甚么东西吊在上面吗还是─被树木吊住了」缪儿好奇地盯着天空。   「不是呢!那些陆地是自己浮在空中的,我上去过几次,觉得还是这里习惯。」波波歪下脖子又道:「我记得爸比他爹说过,那是两百多缘前有个叫卡拉邦比的轩辕氏族带来的陆块,他告诉我们的祖先浩劫将至,要我们住到天上的陆地,你们看,大家最后还不是住回了地上,爸比他爹就爱编故事,我看那些陆块本来就已经浮在那里了吧。」   李澄默默地说话:「天空、天空,空空如也。」   「神经病。」李羿发出了迅速的三连音。   波波竖起尖耳说道:「咦上面还是住了很多梦湖人,应该不会很空才对。」   「是贫僧失言了。」李澄躬身前倾,一边走路。   「我们不要理他,嘟嘟嘟……」李羿看向身后的梦梦。   没一会儿,视野的前方浮起了一座木板钉起的路牌,上头写着「高楼大厦」四个斗大的字眼,板子的尖角指向左边的小径,有个梦湖人蹲在地上─手举路牌。   李羿不假思索地向左看去,上下巡视了几遍,皱眉说道:「高楼呢甚么是大厦」   「你们不觉得很高嘛!就是那个建筑呀!上面有跑马灯招牌的店家!」波波兴奋地跳嚷,指着一栋三层楼高的蛋糕建筑。   举牌的人也接上话匣:「嗯!超高的!那边!」   「哪边跑马灯招牌」李羿看着梦梦又道:「你听得懂妈咪在讲甚么吗」   梦梦摇摇头。   蛋糕建筑的门板忽然推开了小隙,从半掩的门缝间探出一名女孩,雀跃地大喊:「嘿!大家!赶快进来呀!」   缪儿忍不住大声惊呼:「燧玥!」并走上前说:「原来妳真的在这,小妹没事真是太好了!」   「姐姐真的很抱歉!一次放出八道光灵实在是太伤神了,我一个不注意就睡着了,一定是你们先把我送来这儿,然后才去参观了超级可爱的波波家对不对!波波就是喜欢热闹!」燧玥拉着缪儿的臂弯。   「呃……」缪儿尴尬地看向阿吉,阿吉立刻趴到地上,前脚摊直,露出无辜的表情。   「算了算了,小妹身体还好吗」缪儿又道。   「没事的!这种事情休息一下很快就好了!赶快进来吧,里边聊!」燧玥揽着缪儿的腰杆子,走进高楼大厦里面,随后对着门外大喊:「快点来吧大家!位置都安排好啰!」   席沐看着大家前后离去,独自站在门口,眼下竖立着一块『禁止宠物!』的木牌,他困惑地看向阿吉,阿吉正蹲坐在他脚边。   「阿吉,你─是宠物吗」阿吉嗷叫一声。   席沐搔搔阿吉的头顶,一个人走进了高楼大厦,宽敞的空间里亮着微醺的黄光,每张圆桌上都放着一竖烛台,台上摆着几颗发光的球体,三名梦湖人站在高起的舞台上演奏着琵琶和胡琴,一名头戴船帽的风琴手站在中间,痴情地望着天花板,两颊酣红,琴声五音不全,几群人扒在舞台边缘笑成一片,手里抓着大号的酒杯。   李羿坐在角落,嘴上叼着一根火马肋排,两手还紧紧握住鱼排和肉串,李澄坐在隔壁,用筷子夹着奶油蕈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艸一则坐在两人对面,大口喝着饮料。   席沐继续往下看去,地板上竟然追逐着几只灵角兔,有些人的腿上则坐着昏昏欲睡山猴子,一群蓝尾犬躺在地上四处打滚,席沐摇摇头,赶紧转身,推开木门,阿吉坐在门口。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不守规矩,搞得连我也……」席沐看向脚边的阿吉,忽然不再说话,阿吉跟着他走到圆形的舞台边,随意地趴下。   燧玥和缪儿并肩坐在吧台前,身边围绕着一群雀跃的梦湖人。   「那如果日正当中的时候,忽然飞来一片乌云,盖住了阳光,那你们怎么定义呢啊哈哈哈!」缪儿醉得满脸红通,高亢的嗓音就连隐身在吧台角落的黄洢都听得一清二楚。   「寐了时!」「月来时!」「就是梦醒时呀! 」「再说一次! 」「嗯唔拜托! 」一群梦湖人争先恐后地回应。   一名拿着六角扳手的梦湖人立刻插嘴:「大家别听小孙女胡说,她连月亮稍微亮点都说是梦醒时了!不对不对!」他手指对着梦梦。   梦梦拿着麦芽色的棒棒糖,立刻贴向缪儿的小腿大哭:「呜呜呜……咚咚乱说!」   缪儿将莲花指瞄向咚咚,意气风发站起身子,醉醺醺地嚷道:「嗯哼!咚─咚!妳这个矮不隆咚!干嘛欺负我们家梦梦。」顺手便将梦梦抱进了怀中。   咚咚把扳手插回口袋,搔着自己的肚皮说:「好啦好啦!不哭啰!阿公抱抱!」接着跑到缪儿的脚边,敞开双臂,吃力地向上蹬跳,却迟迟连个手肘都勾不着边,燧玥带着九分醉意,坐在一旁拍手加油,黄洢坐在角落忍不住笑了出来,随手喝下一口红酒。   忽然间,高楼大厦的门口猛被推开,发出砰当重响,札答答的身影倾斜在门边,手背上流淌着鲜红色的液体,劈头嚷声:「你你你!就是你们!吃吃喝喝吃吃喝喝!来!掌柜的!要不要加入洞洞军团呢哼!那里很缺人的唷!」   拿着酒杯的梦湖人走了过去,满口酒味:「喂你个答答臭虫!我说你啊!怎么还没进门就先醉了!你的手怎么,又打翻红酒啦!」他揽上札答答的肩膀。   「咦」札答答回过头指着地板又说:「啊!在那里,阿哈哈!」地上躺着一把酒杯。   他们一搭一唱地走入高楼大厦,随意坐进吧台的周边。   艸一趴在桌上,鬼鬼祟祟地撇头看去:「蛤……那不是青蛙将军吗─你们看!我记忆力可是很好的油!」   李羿满脸酱料,朝着艸一嚷嚷:「油你个大头!我看你─功夫不错嘛!可是你知道自己臭臭的嘛……是不是该洗头了诺─」   「我说李羿啊─我的杯子是不是让你给拿错了啊……欸怎么,怎么这么香,不是说不喝酒了嘛这……拿去拿去。」李澄趴在桌子上,将大酒杯交到李羿手中,李羿顺手就把酒浇到艸一头上。   艸一拍开李羿的手臂,嘴上说道:「热啊热啊……别用热水浇我,哥告诉你!这种天气就应该洗冷水,知道吗!我这身可是新衣服啊!」   「不就是梦湖人的睡衣款嘛!别说那么多,洗头洗头……」李羿拿起旁边的果汁继续浇他。   「好─洗头洗头……来!」艸一也拿起桌上的胡椒酱淋到李羿头上。   黄洢和席沐坐在吧台角落的相邻位子:「喔!天啊!他们在做啥!」黄洢惊呼一声   「唉醉了醉了,别在意那么多,男人不都如此,幸好妳没喝醉,不然就没有人话可说啰。」席沐怡然自得地说。   吧台边忽然冒出宏亮的话声:「甚么孬孬幽王!十二缘前根本就没有甚么机甲大神,作梦!不就是一堆破烂的农耕机临时改造的装备,怎么可能打得赢幽王,你幽王有种就现在出来单挑,我花了这么多缘的心血改造出机甲大神,编列出西西南南洞洞的甚么鬼军团,你以为我想嘛!有种你当时就把我也宰了!干啥还要留下我一个人在这边伤心。」札答答说着说着,竟然掉下了眼泪。   缪儿抠着自己的眉毛,迷迷糊糊地问话:「啥这里不是一堆人嘛!甚么你一个人!胡说八道!」   札答答随即摆出笑脸:「你说扎答答的村子呢」   「只剩下札答答一个人活着了不是嘛。」札答答忧伤地回答自己。   他又笑着说:「咦你的家人呢你的爹娘呢」   「死啦死啦,你都忘啰……」札答答敲打自己的大腿。   黄洢噘起嘴唇,匆匆走出了高楼大厦。   缪儿趴到吧台上轻声地说话:「不跟你说啦……太伤心啰─」并悠然地睡去,此时燧玥早已不醒人世,躺在吧台底下呼呼大睡。   高楼大厦的墙上挂着几片木窗,玻璃外夜幕低垂,其中一扇窗子透进了月色,恬波波与另一名梦湖人安静地坐在窗边互看。   「恬波波」「修多多」他们同时说话。   「干嘛」「干嘛」两人又道。   波波喜上眉梢,兴奋地说:「天啊!这真是太太太浪漫了宝贝!」她再三强调。   多多也回应她:「噢天啊!难怪我最最最爱妳了!」   他们亮起水汪汪的大眼,凝视着对方。   比比顿时从多多的怀里爬上桌子,两颊晕红,打了口闷嗝。   「噢不!比比你又偷喝酒了!」波波急忙将孩子捧起,多多也举起垂摆的手臂,酒杯里空荡一片。   席沐待在吧台前,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跟掌柜的要了两张毛毯,一张盖在燧玥的身上,一张在缪儿的背上。   艸一趴在角落的桌上,突然间被自己的口水呛醒,从餐盘中弹起酣睡的侧脸,重咳几声,随后伸开懒腰,打了一阵冷颤,席沐推开高楼大厦的木门,身后跟出了阿吉,门板匡当阖上,艸一看向门口,玄关下已经空无一人,冰凉的啤酒顿时从他的眉间滴下。   他伸手擦起脸上的水痕,拿到面前闻了两下,踉跄地起身,走出门外,霎那间,整座梦湖镇里只剩下脚边的月色。   艸一沿着月光走进一处森林,附近传来了水声,湖面的波澜,以及偶尔跃出的鱼影。   他向前倾身,拨开低垂的树梢,静谧的湖水立刻泛出雪色的光晕,树林里徘徊着夜鹰与秋蝉的鸣声,艸一看着湖上的明月,顿时泛红了眼眶。   「爹爹,小牛,我回来了。」他对着天上的圆月轻声说话,眼泪却不争气地倾落到脸庞。   一阵凉风吹来,树影戚戚,艸一走进湖边,脱下梦湖人的凉鞋,将脚放进湖中。   「爹爹常说,流水清澈而澄明,可以濯缨濯足,却不能够久留,幸好我从小就怕水,根本不想多留半刻,但为甚么呢你看这水上的月光多么的漂亮,就好像那时候的云湖一样,为甚么身边的人,总是无法久留呢呜呜呜……」艸一掩住颜面,忽然间放声哭泣。   没多久他又抬起脖子,用手拍掉脸上的眼泪:「唉─在轩辕山庄一待就是十二缘,我竟然就这样学起了自言自语的功夫……」   他的神情恢复到以往的自信,喜悦地踢溅着水花,随后安静了几许,湖面上映射着他的脸影,他抿起嘴角,将头靠向湖边,用手掌拨起一片湖水,擦抹到头发上,接着将盘起的发髻慢慢松开,浏海和发鬓同时垂落到湖中,像墨水那般晕散开来,他越洗越觉得愉快,又把头顶贴得更近,直到可以轻易地搓洗到头皮,猛然间他的膝盖一溜,两手一摊,整个人栽进了湖里,惊慌地摆动着四肢,一名女人的身影忽然纵身晃来,勾住艸一的腰杆扑回岸上,女人将两手撑在草堆里头,面对艸一,□□着优雅的身形,从艸一的视野中糊成一片,艸一顿时弓起腰背,咳出两口湖水,坐正在草丛之间,女人被艸一这么一推,再度掉进了湖中,露出冷艳的脸蛋以及若现若隐的胸部。   「唉呀又在做梦了嘛,现在又是哪座森林,睡了多久……」艸一说完话,缓缓地揉开双眼,忽然察觉到湖中的裸女,耸起肩膀。   「妳妳妳!妳不是黄洢嘛!」艸一指着水中。   「怎么─了吗」黄洢淡定地看他。   「是妳拉我上岸的我想起来了!我还以为是甚么梦湖怪要把我拖去吃了!」   「你自己傻了,掉进湖里,不是怕水吗」黄洢说话轻声细绕,略带着羞涩。   「妳干嘛不穿衣服!水里很冷的,赶紧上来啊!」艸一一手遮着自己的眼睛说话。   黄洢正准备起身,艸一赶紧又伸出另一只手,顶在黄洢的头上大呼小叫:「别别别!妳干嘛上来啊!」   「我的衣服在你旁边呀。」黄洢语气平淡。   「唉唷唷我的老天─妳就不怕被我看嘛。」   「为甚么要怕呢」黄洢奇怪地看他。   「因为女人的身体是不可以随便给别人看的呀!」   「被你看─很随便吗」黄洢将一对萌眼瞇得更紧了。   「不是,我是说,呃……万一还有其他男生呢万一他们就躲在树丛里,猛盯着妳的身体看呢!」   「为甚么要猛盯着不可以吗」黄洢将脖子斜向一边。   艸一忽然喊声:「当然不行啊!」随后又揪起肩膀,轻声地说:「喂!妳有没有被别的男人这样看过呀!」   「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回无名城了,他算吗」   「噢!那就好!」艸一拍拍自己的胸脯,放松说话。   黄洢不经意的脱口:「你好奇怪。」一手抚靠在自己的胸上。   「妳才奇怪!」艸一激动的连手都举了起来,赶忙又道:「等等我哼!」   艸一镇定地站起身,脱下自己的上衣和裤子,留住一条内裤,将衣物都丢进了湖中:「吶!妳先把我的衣服穿上,再来拿妳的衣服,这样妳的衣服就不会弄湿,我也不会看到妳的身体,反正我本来就不怎么怕冷,全身热着。唉!我不知道猎龙人都怎么想的,反正妳听好!从今以后妳都不可以让其他男人看到妳的身体,知道嘛!。」他忽像个小大人般,唠叨不停。   「那你,除了我的身体,还会再看其他女人吗」   「为甚么不行!」艸一才刚喊完,马上又龟缩着说:「蛤妳说─甚么」   「没事。」黄洢默默地套上衣服,离开湖中,从艸一的身边拿起自己的衣物,继续走进森林的暗处。   「唉,我这又是怎么了,干嘛神经兮兮,凶甚么凶。」艸一拍着自己的头顶,既后悔又无奈。   黄洢突然间坐进他的身边,吓得他话声唧唧:「妳─真是安静呀。」   「习惯,以前不是这样。」黄洢将腿膀向前摆直,宽松的梦湖裤管从大腿下掀开了一隅。   「以前,我也不是这样。」艸一低下头。   黄洢悄悄地望着他,艸一又道:「我以前啊,我大概就这么小的个子……」艸一将手掌平放在额前:「总是唧哩呱拉叫个不停,蹦蹦跳跳,这些事情我从来没忘过,其实我的记性很好的!卡拉多比都这么夸我的!」   「怎么了」   「甚么怎么了」艸一斜着颈子。   「为甚么选择了安静。」   「其实,也没有很安静啦!是以前太吵了。」   黄洢看回前方,面无表情地说:「为甚么,人的一生充满了苦难,却还是努力活了下来」   艸一心头一凉,坐正了身体,表情认真地说:「我爹,因为一场意外不见了,我最宝贝的小牛也在海边和我道了别,到现在牠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从小我就没有见过娘亲,但是我爹一直告诉我娘还活着,你知道吗─在我生命中每个人,总是一个一个忽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随随便便离开这个地方,我还有很多的疑问。」   艸一看着湖里的月亮,越讲越着迷:「席沐对我说过─疑惑只有靠自己才能够解开,因为疑惑的都是自己;缪儿告诉我─能力大,责任便大;还有一位猎龙人姊姊告诉过我─要我坚强,不要轻易放弃!黄洢我跟妳说!我一直都有记住那位大姊姊的名字,是树精爷爷不小心说溜嘴的,她叫做伊苏卡!很美的名字吧!不晓得妳认不认识」   黄洢忽然变了个表情,艸一继续说着:「啊!她还提到甚么劫眼红眼的,一直讲着萨朵的坏话,殊不知到了这几方,我才真正见识到萨朵的可怕。」   艸一用手指敲打着地上的土堆嚷嚷:「哎唷,我好像忘掉了甚么,看来我的记性真是每况愈下啦……」   「你─还记得,她最后的样子吗」黄洢激动地掉下眼泪:「能不能,说给我听,她最后的模样……」她伸出双手,紧紧揽住艸一的右臂。   艸一看着她泪眼闪烁,惊慌地回应:「啊!好好好!妳别哭啊!我跟妳说,伊苏卡姊姊的脸蛋长得非常漂亮,气色就跟妳一样好!印象中她的身材也是好得没有话说,穿得跟你一样少少的,讲起话来铿锵有力,有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魄,但是她不爱说话,一开口就是你吵完了没!你怎么那这么多话!」艸一模仿完伊苏卡的口气,继续接话:「还有……她也跟妳一样背着一把大弓,雄赳赳地骑着我的小牛,将我勒得紧紧地!最后就把我丢在小牛身上,把我赶走了。」艸一神情落寞地说完最后一句。   黄洢将脸庞倾靠在艸一的肩上,使劲搂住他的臂弯,整个人泣不成声,艸一将两眼瞪向前方,满脸鼓红。   「啊!她一定是妳很重要的人,不要担心!妳看!」艸一温柔地搁下她的双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那条龙牙坠炼,上头系着一颗打磨过的尖牙,在夜色里散发出幽淡的蓝光、纯净而浑圆,彷佛一颗发亮的宝石。   「当当!这是伊苏卡送给我的项链!」艸一一边说着,一边将项链挂到黄洢的脖子上。   黄洢低着头,紧紧握住胸前的龙牙,哽咽地说:「谢谢你,这条链子,是我母亲的─遗物呀。」   湖面上吹来平淡的清风,拨弄起两人的发丝,艸一将眼神来回打转,两颊发烫,深深为黄洢的模样着迷,却又始终不敢多看,收起了前倾的身子,与心里的话……   「妳,愿意,告诉我吗」   「嗯」   艸一将手心轻轻放上她的手背:「十二缘前,古域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树精爷爷,我是说─戴维爷爷,他现在还在树语森林里吗」   「你是指─戴维˙杜克林吗」   艸一点头。   「已经,死了。」   艸一摊开眉尖,彷佛已经有所准备:「也是因为,萨朵吗」   「是。」   周围安静了一会儿。   「谁是谁就算是萨朵,也有名字吧,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好吗」   「银月骑士背叛了我的父亲!暮法王国和金水城通通都是卑鄙的叛徒,无名城主会处死他们,都是因为他们罪有应得,一切都从那团夜里的黑火开始,即使发生在遥远的西边,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没错,是砂椤杀死了戴维,却是人类杀死了自己,我的父母都被王城的军队给杀了,你知道吗呜呜呜……我都说了,我全都说了啊─我的母亲是猎龙人的族长,她死了以后,我就被继任者流放到外地,你知道我是怎么样一个人长大的吗我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啊!呜呼呼……我根本从来没见过真正的萨朵,简直都要─吓死了……」黄洢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将声音都喊哑了……   艸一伸手抱向黄洢,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哭得唏哩哗啦一边说话:「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是曾经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也是很小很小就失去了一切,我想念我的爹爹,想念小牛,想念以前的生活,其实有好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就好像心里缺了一块,不管我多么努力的回想,都想不起那段记忆,而我明明感受得到,那些都是曾经存在过的片段啊……」   月色很快地垂向了山边,艸一和黄洢并躺在同一片湖畔上,艸一的眼睑依旧肿胀,生涩地说起:「我们刚才都说了些甚么啊」   「我不记得了。」黄洢脸上扬起微笑。   「我也不记得了。」   他们牵住彼此的手,缓慢地睡去。      ☆、月影镇   黎明有如暮色,穿过了树梢间的隙缝,散落在艸一的脸上,他惊愕地睁开双眼,彷佛做了一场噩梦。   他看向身旁,发现湖畔间空无一人,有股重量倾靠在他的胸膛上,他向下望去,黄洢正酣睡在他的怀中。   树林里传来窸窣的步履,粗旷的话声随之而来:「艸一兄弟!黄洢妹子!跑哪去啰?」   黄洢惊醒抬头,与艸一四目交迭,随后又安稳地趴回原来的地方。   「妳醒啦。」艸一开口。   「你心跳好快。」   「啊……因为有人在森林里走动,要提高警觉!」   「席沐的声音让你这么紧张」黄洢用动人眼神望着他。   「啊哈哈─没有啊。」艸一用空闲的左手搔起头来。   「怎么了吗头痒了」黄洢困惑地说。   艸一搔向自己的心窝:「唉唷─心痒。」   「嘻!」黄洢坐起身,轻巧地脱开了艸一的臂弯,准备走向树林。   「去哪」   「拿弓。」   黄洢走到一棵扭曲奇形的大树下,跃上半空,宛如灵蛇那般攀住了突出的枝干,一个滚身又飞向了更高的横枝上,沿着树干交织的窄道,跑进了大树的顶端,艸一一边痴痴地看,一边穿上整夜风干的条纹睡衣,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黑色细带,包起了长发,留下细微的鬓丝。   「走吧。」黄洢从背后点了艸一的肩膀,身后背着大弓。   艸一回过头,像个小孩似地跳了起来,立定在她面前,森林里同时走来四名人影。   「什么事这么开心吶」缪儿从远方喊来。   他们全都换回了熟悉的服饰,带着各自的装备。   李羿走来艸一的身边窃声私语:「欸艸兄弟,我想─经过了一个晚上,我已经很清楚地记住你的名字啦!你叫艸姨对吧!小哥儿!」   「好啦李羿!不要乱叫别人的名字,出镇要紧,想必无名城现在上上下下都处于惊慌之中,况且,人家明明就叫艸意,你看多么好的名字啊!狂艸无意!阿弥陀佛。」李澄平静地说话,越走越远,李羿跟在一旁。   艸一兴奋地嚷去:「你们也要去啊!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反正乐佛寺现已人去楼空,假使无名城又遇上什么差错,萨朵定要猖獗,咱们此行一举,也算是替师兄们积些阴德啦!师兄啊……」李澄一时情绪上扬,泛红了双眼,席沐忽然喊声:「喂!走错路啦大师!往这边啊!」   「咳咳!阿弥陀佛。」李澄恢复了平静,绕过湖边的几棵乔木,接回阿吉引领的道上。   席沐靠上艸一的耳边小声说话:「喂小兄弟!你的名字被人叫错,都不觉得奇怪呀」   「没关系,反正都是在说我!」艸一的声量比席沐还要细小。   黄洢用力地甩他肩膀:「艸,你说了甚么」   所有人都在走路。   「我说,我叫作艸一。」他悄悄地告诉黄洢。   「喔。」黄洢说完便看向两旁的树丛。   他们沿着浅显的小径蜿蜒行走,周围平凡无奇,环顾着橡树及榆木的荫子,整路上湿湿冷冷。   远方升起了一名梦湖人的身影,他的后方立着两座钢铁打造的迷彩哨站,黄洢直觉地看向高处,每棵树上都躺坐着几名梦湖卫兵,睡出了鼻鼾,黄洢忍不住窃笑一声,接着又恢复严肃。   哨站之间横亘着一排迷彩的墙型建筑,玻璃门的后方有座断掉的机械栅栏,呈现出长久失修的风情,恬波波站在门边,穿着专属的条纹睡衣,脚下摆着大包小包的行囊,满头大汗。   艸一才刚靠近,波波急忙嚷道:「艸一朋友啊!你的剑非常地重呀!札答答将军接连弄断了好几具机械手臂,最后出动了大金刚号才扛回你的长剑,你要好好珍惜噢!」波波蹲下身,打开其中一个包袱又道:「喔对了!我把你的剑鞘和干净的衣服都放在这了,里面有换衣服的房间,你赶紧拿去准备吧!」波波指着墙形的建筑。   艸一一手抽起了地上的长剑,咧嘴而笑,随后拉起整个包袱,飞扬地跑进建筑里头,波波看着他不禁说道:「哇赛!他怎么力气大得跟角牛一样,唉呀─难道是跑腿的冬瓜带错剑了吗」她敲打自己的掌心。   波波停顿了半刻,索性又解开另外一个包袱,对着黄洢说:「黄洢啊!这是妳的衣服,我都洗干净啰!」   黄洢弯下腰身,拿出了自己的龙鳞背心,迟疑地楞在那。   波波立刻唠叨起来:「唉呀!妳个小女生!不可以穿得这么暴露!阿姨帮妳改长了衣身,但还是可以小小地露出肚脐,不失妳性感的身材,斜边短裙的话我就没改了!不过妳的方口内衬我有稍微改长一些!放心吧!不会超过妳的膝盖!阿姨知道妳的腿很漂亮地!我还衬上了吸汗和弹性材质,不然原本那硬梆梆的模样,看得我大腿都要磨破了!」   黄洢想了一会儿,看向艸一跑进的门口,微笑地说:「嗯,谢谢波波阿姨!我想他会喜欢的。」   「他」波波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顿时有所领悟:「哦!那个他嘛!年轻人就是爱吃醋!这样才有趣嘛!」   「不是!呃我是说─谢谢。」黄洢抱起衣袋,慢步地走向迷彩建筑。   「哥!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打哑谜吗」   「阿弥陀佛!」李澄这一声喊得是又高又响,跟上了黄洢的背影。   「要死啊!当我是聋啦!」李羿提起肩膀,踱步跟进。   迷彩的墙形建筑里简约空旷,只有几张矮短的沙发和圆桌,他们匆匆越过此处,从西侧的拱门走出,门外的栅栏上绑了六匹黑毛角牛。   「咦这不是我们昨天吃的东西吗」李羿脱口而出。   「不是的唷!这是会跑的角牛,能吃的角牛是绿色的。」波波指着黑毛角牛说话。   「好哦!」李羿不以为意地搔着肚子。   黄洢和艸一从拱门里姗姗步出,一人穿着峰短的猎人装束,一人披着黑白双色的轻灵短袍。   「喂!快点啊!我们该走了!」缪儿鬼鬼祟祟地喊话。   「怎么了吗」艸一回应。   「走就是啦!」缪儿又道。   所有人都安静地坐在牛背,牛鞍的系绳上也绑好了各自的布囊,另外两只空闲的角牛被栓在栅栏边,停伫在森林与群山的交界。   艸一解开栓绳,爬上牛背,轻拍角牛的侧腰,朝其他人走去,而黄洢早已驾好角牛,等在人群之中,远方突然传来疾驶的蹄声,一名娇小玲珑的女孩驾着萤白色的月角麋鹿横竖冲来,急煞在众人眼前。   「哇哇!人来啰─」李羿遮着眼睛说。   缪儿低语:「燧玥,妳不能跟来,这一路上很危险。」   「我想要跟大家在一起,和大家一起聊天、玩耍!就算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总是能一下子就排遣掉,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冒险,就像是坐在云端上看着月亮和星星那样,拜托!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姐姐……」燧玥越说越小声。   「不行!现在萨朵横行在外,无名城又不知道哪时要战争,我没有办法保证妳的安危!」   波波从栅栏旁走来,说起了话:「缪儿朋友啊!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但是,燧玥从婴儿的时候就被寄宿在这儿,几乎过着没亲没娘的生活,一转眼也过了十六缘啦,很多关于她的身世与文化,其实都是她从一种叫做留像机的装置学习而来的,并不是亲身经历所了解的,殷族人在过去和我们也是相识渊远,但不晓得哪一方,忽然就变成了这样,留下了这么一处空荡又黑暗的古城和可怜的燧玥。再说了─梦湖人和大家还是有些差异的,也许,让燧玥多多接触像你们这样善良的古域人,对她会比较好,你们说是不是呢该是放手的时候了对吧……」   燧玥流下了眼泪。   席沐驾着黑角牛慢慢靠近:「就让她来吧,妳说呢」他看着缪儿。   黄洢来到燧玥身边,轻声说话:「我会保护妳的,不怕,好好和波波阿姨道别吧,燧玥。」   缪儿叹了气,温柔地说:「唉─我也会守着妳,但是,妳也要慢慢地学会如何在险境中保护自己、照顾自己,好吗」她又叹息一声,沉默了许久,接着又说:「去吧!波波一定有很多话想和妳说,我们到前面的岔路等妳。」   缪儿拉着缰绳,远离了拱门与梦湖镇,零散的蹄声陆续跟上,席沐看着缪儿,思考了一会儿,表情认真地说:「妳─不是有羊吗为甚么还要骑牛呢」   「你不是也有阿吉吗,为甚么不骑呢?」   「呃─阿吉会累啊,但是骨头应该不会累吧」席沐皱起了眉宇,百思不得其解。   「噢,你以为维系召唤物跟看风景一样吗看风景都会累了。」   「呃─好吧,我的错。」席沐专心地看路。   艸一和黄洢并排着骑牛。   「真的会像卡拉多比说的,到了无名城,就能找到我爹爹的线索了吗」艸一望着天空说。   「就算要找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支持你,只要,你不要再偷看缪儿的裙子。」   艸一耸起肩膀:「啊妳!我没有,啊不是,唉唷妳怎么知道的啊!」他对着黄洢胡乱挥手,不时比出嘘声的手势。   「你─从轩辕殿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在看她,还有我,但是你刚才看了她十三次,还注视了两次,皱眉了五次,对我─一次也没有。」   「十三次啊……连注视皱眉都有啊!天啊!不是啦─我这是害羞了,不敢看妳啊,妳懂吗」   「我不懂,不说了,注意看路。」黄洢指着前方。   艸一回过头,一弯深垂厚大的树干猛然挡在眼前,飒的一响,将他推下了牛背,黄洢绕过树干,向艸一伸出了手,平淡地笑着。   「就在这棵树下等燧玥吧,这太阳也真是热了。」缪儿拉着鞍绳,慢慢滑下牛鞍,踩回了地面。   阿吉随便找了块空地,悠哉地趴下身,伸出了舌头。   「咦这里怎么有滩水」李羿挑起了眉目,打量着石子路上的水洼,随后溜下了牛背,冲到了水边勺起一把,倒进口中,立马大喊:「妈呀!咸死俺啦!」接着将嘴里的咸水吐向了另一边。   「看来是遇到稀客啰。」缪儿镇定地说完,走到了树荫的石边坐下。   只见分隔两地的海水慢慢地聚集,然后又形成了原本的一片水漥。   李羿晃了一眼周围,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滩,这时大家都已靠坐在树边,围成一个圈子,他则困惑地喃喃自语:「咦这可奇怪了,我不是把水吐在那边嘛怎么又混在一起了」   他伸手将更多的咸水拨到旁边,水漥彷佛不耐烦似地,迅速聚回一片,李羿便搔搔自己的太阳穴,站直了身体,朝着水漥胡乱飞踩,又叫又嚷:「臭水漥笨水漥!咸死了!难喝死了!」   水漥忽然间冲上天际,凝聚成一道模糊的身影,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对着李羿大骂:「臭你个丑八怪!你竟然敢这样踩我!我可是身份显赫的高尚贵族,小心我告死你这个无名小卒!」   李羿跳开一步,抱着自己的身子说道:「唉唷唷!大白天的见鬼啦!你甚么东西啊!」   眼前那团模糊的身影慢慢紧缩成形,汇聚成一名身材高瘦,肌肉完美的男子,然而耳朵的位置却被铺张的鱼鳍给取代,皮肤也呈现出蔚蓝色的海洋质地,光滑柔顺,丝毫没有半点细孔以及皱纹,他挥开水蓝色的丝质袍袖,骄傲地说:「哼!不怪你个愚民不认识我,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瑜王第一王子兼最美少男,瑜王˙厄希古!」他的声音纤细尖锐,毫无一丝男子气概。   「啊!你还好意思说要做成鱼丸!煮来吃了我都不要,想咸死谁呀!」李羿气愤地指着他说。   「是瑜王!瑜王!你这个白痴蠢货!」厄希古嚷嚷回话。   「算啦,大人不计小人过,咸我的嘴,踩几下算便宜你了。」李羿拂袖而去。   缪儿坐在附近,好奇地说:「厄希古王子,你怎么会到这来呢」其他人若无其事地坐在原地。   「我呃……不瞒妳说,我─好像,迷路了,在回家的路上……」厄希古遮着半边的嘴脸,小声地说。   「啊不是好像,你肯定是迷路了,你可知道,瑜王海离这儿多远吗」   「应该,不远,对吧我如果再往那个方向走一下子,就会到了吧」厄希古指着树影垂落的的方向。   「不。」缪儿指着和他相反的方向继续说话:「你要往这个方向,再走一百八十万根腿骨的距离。」   「听起来很长呀!但是,有没有别种计算方式呢」   「大概就是你走了一百二十万步的距离。」缪儿又道。   厄希古倒抽一口气,惊诧地望着缪儿,李羿则竖起耳朵,回头碎念:「呿─原来是迷路了嘛!可怜的小鱼丸喏……」   「噢不,我不能呼吸了,噢救命,我的父王啊,我不是故意要离家出走的,呜呜早知道就不要跟您吵架了,软软的贝壳床啊!噢─甜甜的海菜汁……」厄希古直视着回家的路上,一会儿掐住自己的脖子,一下子又蹲在地上用手拍土。   这时燧玥驾着高大的月角麋鹿,从远方疾驶而来,停到厄希古的面前,厄希古抬起头,突然地大声惊呼:「噢!有仙女!」他两步并作一步,跑跳到燧玥脚边,两手交握,仰望着她:「我的小仙女呀!能否指引我一条明路,带我回到美丽的瑜王海中呢」   李羿激动地嚷嚷:「喂喂喂!你个怪东西想对她做甚!」   「咦你们认识」厄希古斜眼看去。   「呃呵呵─是新同伴吗我叫做燧玥,不是甚么仙女的。」燧玥挥着双手说。   「燧玥啊,多美的名字呢!简直就像海中的明珠,从幽暗里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噢─和王子我做个朋友,顺便带我回家吧!小美人!」厄希古将鱼鳍附着的手掌摊向燧玥。   燧玥翻红了脸颊,强忍着笑意道话:「可是─我得和大家赶去无名城呢!不能陪你回家的,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办呢!」   「我竟然就这样,被拒绝了。」他黯然地背向燧玥。   李羿从旁岔话:「喂!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听得我很烦欸。」   「可以,我很好,走啰。」厄希古沮丧地说。   燧玥急忙安慰他:「喂!小王子你别这么沮丧,我没有拒绝你的意思,只是无名城有很重要的事情得先去办!不过你的家在哪呢」   「瑜王海的玉希宫里,左边那条路走进去,经过海经阁再绕过瑜王殿右转,再经过慈云殿和磬水楼就会看到养庄殿,我就住在里面。」   「哇!你们家听起来挺大的!」燧玥说。   缪儿随口说话:「简单来说,他是迷路了。」   「小仙女,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够追随您到天崖海角嘛!事实上我也不是很想回家啦!反正父王他有七个儿子,四个女儿。」厄希古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哀怨地说。   「我是没什么关系啦!只是大家」燧玥看向树下。   「我,都可以。」艸一缩起肩膀。   「一切随缘。」李澄回应   黄洢轻喏一声,席沐则发出洪亮而厚实的话声: 「有何不可!大家交个朋友!」   「但是,遇到萨朵的话,你懂得如何战斗吗我们可不是去玩的。」缪儿看着他说。   厄希古昂首挺腰地说:「我可是家族中武功最强,天赋最高,茫茫大海中只出一人,天下无双的小霸王是也!」   「认真」缪儿冷冷地说。   「当然,只要见识过我水王形态的敌人,没有一个不弃械投降的!至少─我很难被打中,唉!化成一滩水不就得了,大家从小就会的嘛。」   李羿撇着头说:「我可不会。」   「你又不是瑜王族!」厄希古回应。   「我也不是缩头乌龟!」   李澄起身说话:「好啦李羿!不要这么无理,咱们也该起程了。」   「噢……」李羿走到李澄身边。   大家各自骑上了精壮的黑毛角牛,厄希古则站在原处安静地左顾右盼。   「上来吧!海王子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燧玥挥手说道。   「啊!我当然不介意,但是─」   「但是」燧玥又道。   「我不能吹太久陆风的,而且太阳这么大,我还是躲在地下跟着你们就好。」厄希古说完又化成一滩蓝水,伏流在丛草之间。   一行人纷纷动身,背对日出的方位加速行驶,森林的影子很快地褪去,被迎面而来的秃山与黄石所填满,枯瘠的矮灌在砂风中载浮载沉,李羿从系在鞍上的包囊里取出革布水袋,狠狠灌了一口,厄希古也从石堆中跳出,拉住了燧玥的裤管,燧玥停下麋鹿,无精打采地看向他,厄希古嘶哑地说:「有没有袋子,装水的袋子,借我歇会儿,地板子热啊……」   燧玥想了一会儿,从行囊中抽出一张压扁的光滑束袋,轻声回话:「这个,防水防风,梦湖镇特制的袋子,你自个儿进去吧。」   「小仙女,你该不会也有绳子吧」   燧玥挪了一下屁股,又从行囊里拉出一条细长的麻绳,交给了厄希古,厄希古将绳子连同束袋绑到鹿鞍后头空置的地方,用尖锐的指甲在袋上戳个小洞,随后化成流水─钻进束袋当中,将束袋充得又鼓又涨,垂到了月角麋鹿的腰侧。   缪儿的后座载着一只骷髅猴儿,摇摇晃晃地撑着洋伞,不时摆起那锁链状的尾巴,她自己则一手摊着地图,一手端着指针,对着空气自说自话:「也该到了吧─说好的砂町渔场,说好的飞石马场、黄沙客栈呢指北针啊指北针,你指的究竟是哪一国的北边呢……」   阳光高挂在众人的头顶,黄石路上一片白茫,黏稠的唾液从角牛的嘴边流下,滴落到碎石堆砌的路面,瞬间又蒸发成水气。   黄洢从包裹中拿出一张白纱披风,套上裸露的肩膀,反手将披风的薄帽拉至额前,艸一无聊地从短袍下抽出一根树枝,戳向黄洢的臂膀,阿吉猛的高呼一声,吓得艸一捏断了树枝,阿吉立刻跑到队伍的前方兜圈狂吠,随后停下脚步,甩动着粉红色的舌头、腾起前脚,彷佛在向大家招手,没多久又冲向了前方。   缪儿开口:「阿吉怎么了」   「应该是看见了甚么,某种─好东西。」席沐说完加速追去,其余人也加快了步伐。   枯剎的地平在线缓缓浮出了一片油绿的景象,接着是方尖的塔楼,素色的墙面,与烈日反射的大河。   他们迅速地奔近,阿吉正停留在外围的河边,舔舐着流水,一行人纷纷跃下牛背,整群黑毛角牛随即失控地冲向前方,吞起了河水,那是一条清澈而宽敞的大河─朝着人群居所的方向,延伸到看不见尽头。   河岸的附近有一整面三楼高的米色城墙,拱形的城门敞开着两片巨扉,玄廊下正坐着几名奇装异服的人士,有人束着领带搭配花格的钮扣衬衫,有人穿着华丽连身的大礼服,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个特别的陶钵,钵里静置了一些人像铜板,他们正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艸一一行人,各自背着一对合身的长短打刀。   「看来我们是去不成黄沙客栈啰。」缪儿调侃着说。   「为何」席沐问。   缪儿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们已经走到更远月影镇了。」   所有人既悲又喜地惊叹一声,同时看上高耸的城墙,墙缘边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刻有星辰和月影的符号,流转在抽象与明媚之间。   「走吧,进去城里把牛给换了,换好一批绿尾马就可以准备出发了。」缪儿挺着晒红的脸颊说话,随意牵起河边的一头角牛,走向了城门。   李羿牵起身边的角牛,跟进说道:「绿尾马」   「森林里的霸者,腿短精壮,反应灵敏,彷佛有着耗之不尽的体力。」李澄走在后头说道,手里也拉着缰绳。   「但是─我们不是在沙漠嘛」李羿拖长了声调说。   黄洢低声回应:「往北走就是树语森林了。」   「妳怎么知道」李羿又问。   「我嗅得到。」   李羿双手一摊:「蛤难怪我什么都不知道。」随后又牵起了缰绳。   「嗯─我记得波波有说过。」席沐低沉地说。   「有吗」李羿道。   「李羿啊─以后别人说话时,你要专心地听,明白吗很多重要的信息都隐藏在看似平常的对话之中,只要你用心去听,世间万物都会是你的导师。」李澄立掌说道。   「呃……我记得波波在我们离开前,清楚地解释过很多次了,并没有大师您说的这么艰深隐晦啦!」席沐拍着自己的肚子说。   李羿搔起屁股,对着天空扬声说道:「噢!知道了─师欸!」   他才说完,脚尖突然绊了一下,向前扑走了三步,随口骂出:「哪个呆子啊!」   只见一名蓝底金边的礼袍人士坐在走道旁,阴森地看着他:「牛。」然后手指着城外。   此时所有城门下的乞讨人都在看着他们。   缪儿摸摸自己的鼻子,装出娇柔的声音:「请问,坐骑只能放在外面吗」   「外面、墙边。」其中一名乞讨人不耐烦地说。   艸一看着缪儿:「这……」   「走吧,就放外面吧。」缪儿温柔回应。   她拉紧了缰绳兜转一圈,将角牛带出玄廊,发现城外的墙上横亘着一整排凸出的栏杆,嘴里暗自说道:「真贵。」随后将角牛系上了墙杆。   其他人也陆续系上角牛,背起沉重的行李,匆匆走回城门,快步地踩进月影镇。   城镇里四处林立着尖塔形貌的高楼,以及素雅庄严的街灯,平面商家的招牌─有些高挂在透明的滑门上,有些则穿插在路边,全都是由高级的金属以及优质木材雕琢而成,一排排雪亮的玻璃橱柜里也都摆饰着尊贵华丽的衣装,以及手工缝制的皮革小包,艸一将脸紧紧扒在某个玻璃柜前,凝视着红木台上陈列的精工配剑,简直要钻进了玻璃。   「你在做甚么」黄洢轻声问他。   「剑……剑……」艸一磨蹭着透明橱柜,一边说话。   李羿站在街上疑惑地看着缪儿说:「大姐姐大姐姐!妳好像什么都知道!请问这根到底是在做甚么用的」他用手指着高耸直立的灯杆。   「街灯,夜晚的时候用来照明的。」缪儿回应。   李澄和席沐同时哇了一声,好似恍然大悟。   燧玥合起小手,兴奋地说:「照明!是像光灵一样的东西吗」   「应该不太一样,一种是透过与生俱来的本源,配合后天的训练所制造出来的产物,一种是用电流加压过后,转换成光能的灯具,我只能说,两者的共通点都是透过能量的转换来制造出光源。」缪儿用食指敲着交叉的双臂,专注地说话。   李羿又兴致勃勃地说:「甚么是电牛加压,甚么又是能量转弯呀」   「唉噫!当我是神仙啊!走啦!」缪儿挥挥袖子,继续前进,随后又转头喊道:「走啦艸一!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   艸一头也不回,黄洢立刻反手搧向他的屁股,说道:「走了,阿傻。」   「阿傻」艸一提起脖子,发现大家都不在身边,慌忙地跟向黄洢的背影。   缪儿走在队伍的前方,困惑地发声:「怪了,为甚么大家,都要朝着同一个方向聚集呢」   「有吗究竟是为甚么呢」李羿回应。   「不知道,总之跟去看看也无妨。」缪儿道。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彩石走道的两旁飘出一阵薄雾,从楼房之间的缝隙窜向众人脚边,月影镇的居民发出了抱怨的叹息,随后又踏起优雅而作祟的脚步穿过迷雾,往相同的方向汇聚。   这阵雾影一直低伏在脚边,并没有挡起大家的视线,只是原本亮丽的走道,如今已糊成一片。   他们噤声地跟在一位月影镇民的后方,那人头戴尖顶宽缘的巫师大帽,垂落着银色长发,披挂长及地面的蓝袍,彷佛正拖动着一抹星空下的夜色,走起路来慢条斯理,缪儿回过身子,正要说话,那人已消失在雾影之中。   燧玥睁大了双眼,指着前方说:「鬼……鬼消失了。」   「甚么鬼,不就是障眼法嘛!」李羿在旁嚷嚷。   缪儿收回即将发话了下巴,看回原来的地方,街上空无一人,她轻抚燧玥的额头,轻声地说:「没事儿,那不是鬼,妳不用怕。」   燧玥松下了肩膀继续走路,随口说道:「缪儿姊姊,为甚么妳知道那不是鬼呢」   「因为,我看得见你们口中的鬼。」缪儿说。   燧玥再度耸起肩膀。   远方的街上传来了晕散的喧嚣,透过雾霾的稀释,轻盈地掠过众人耳边,燧玥的行囊忽然间鼓动起来,流泻出清澈的海水,凝聚成厄希古的样貌,他兴奋地道:「咦!前面有市集吗听起来怎么那么热闹!小希最喜欢逛市集了,快带我去吧!」   「小希!好你个小希!难怪我觉得背包怎么这么重,肩膀都快酸惨了!弄得我都忘掉你了!」燧玥扭动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大声说话。   「好难过,怎么可以忘记人家,市集……」厄希古纠结着自己的双手说话。   「好啦好啦!已经没有太阳了,你可以自个儿走路了吧!」燧玥抬头看着他说。   黄洢顿时岔话:「这─听起来不像是市集。」   「怎么说」缪儿回应。   「更像是,一场处刑。」   「窝!我怕怕。」厄希古抱住自己说。   「你不是说自己是甚么威震四海,天下无敌的鱼丸嘛!怕个啥啊」李羿跺脚说道。   「其实,人家平常也不是那样的啦─我只是生气了,呃呵呵!生气哦……」厄希古说起话来轻飘飘地,随后又唰的一响,化成漫天飞舞的气泡,最后变做一只玲珑娇小的可爱生物,从迷雾中掂动着耳窝后方的两片小鳍,发出尖锐的细声:「几呱几呱……」   「厄希古!」燧玥问道。   「呀呀!」小生物出声回应,他的皮肤水蓝而深邃,一双鱼眼又大又圆,散发出金色水晶的光泽。   「好可爱呀!」李羿一边说话,一边抚摸小家伙的头顶。   燧玥摸着自己晕红的脸颊,大声附和:「真的!」接着将小家伙抱进怀中,原地转圈。   「咚咚……咚咚……」小家伙挣扎着说。   燧玥停止兜圈,用雪亮的眼睛看着他:「你─真的是厄希古吗」   「呀呀!」小家伙回应。   「甚么是呀呀」燧玥好奇地说。   小家伙吹出一团透明而奇形的气泡,掠过燧玥的耳边,从哔啵的细响中浮出了微弱的话语:「仙女姊姊,瑜王族没有办法像古域人一样,能够发出复杂的口音与声调,几呱是你好的意思,呀呀是肯定的意思,咚咚代表不要,还是说─姊姊希望小希变回大人的模样这样就可以说话了。」   「喔不要不要!小希这样很可爱,拜托不要再变成肌肉男了。」燧玥着急地回应。   厄希古又吹出了泡泡,对燧玥说:「谢谢仙女姐姐,很多人觉得瑜王族原本的模样是很可怕的。」   燧玥放下厄希古,摸着他的手说:「怎么会!你是真的非常可爱!还有啊!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知道嘛!」   「呀呀!」厄希古发声。   李羿扮起了鬼脸说:「呀呀!到底在说甚么啊。」   「呀呀就是好,咚咚代表不好,几呱则是你好!」燧玥说完,跟厄希古互相击了一掌。   缪儿前进了几步,有些着急地说:「好啦,这下我们也该启程啰。」   黄洢瞄视着周围的动静,低声回应:「前面有个岔路,斜左边的道路会通往空旷的地方,刑场应该就在那里。」   「去看看吗」缪儿问。   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摆荡的声语,行过众人的耳边:「去……」   所有人竖起了寒毛,幽沉的话声再度荡来:「若要解开萨朵之谜,速速赶来,朝着黄洢的指示的方向。」   黄洢顿时抓起长弓,四下张望,艸一站在一旁,反手抚住剑柄,一手触在黄洢的肩上。   「去看看吧!我陪妳。」艸一出声。   「嗯。」   艸一和黄洢跑向了前方,缪儿和席沐也快步跟上,燧玥牵着厄希古的小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李羿跑动着说:「真的很可爱呀!我也可以牵你的手吗」   厄希古高高举起另一只手膀,在李羿的腰间晃来晃去,李羿也露出欢笑,牵起他的小手,和燧玥一起系着他向前慢跑,每当两人跑动了一步,厄希古的那双蹼脚和圆润的短尾就会快进两步。   他们通过了一处楼房围起的圆环岔路,接上左侧的路口,前方正聚集着一些人群,所有人慢下脚步,穿越人群的缝隙,随着步履越加前行,涌现的人潮也越来越多,最后他们停在一处水泄不通的人墙前。   远方矗立着一座冠冕堂皇的尖塔城堡,高耸得几乎要遮住了天空,城堡的前方有个半圆形的阶梯建筑,一层一层迭上高处,每个阶层都留有大片的空间与座位,拥挤的人潮正在上头休憩与走动。   建筑的中央有个华丽的搭棚,棚里伫立着数名身穿金甲,腰配双刀的卫兵,棚下的中心摆放着端庄隆重的沙发长椅,一名竖立皇冠的中年人端坐在那,脸上表情庄严而愤慨。他的左侧坐着一名年轻女人,右边则是一名老妇,各自覆戴不同形式的冠冕,俯视着前方的六角广场,台阶上拥乱的人群也都专注地望向广场。   广场里有一处用木板与桩子临时搭盖的高台,接缝处连着潦草的绳结与外露的铁钉,高台上屹立着七根厚实的木桩,捆绑着七名潦倒死囚。   广场上有一处用木板与桩子临时搭盖的高台,每个接缝处都连结着潦草的粗绳与外露的铁钉,七根厚实的木桩屹立在高台之上,捆绑着七名死囚。   敲锣手在舞台上巡回作响,鸣鼓者握着两根粗大的木棒,随时准备捶向鼓面,敲锣手打响一记刺耳的锣声,用高亢的语调讲述陈腐的台词:「号外号外!又到了死亡表演的日子,今天圣主要处死的就是金甲护卫队们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缉捕归案的─『暗杀氏』成员!他们既邪恶又贪婪,而且还杀人不眨眼,多年来扰乱着月影镇上的安宁与秩序,今天英明的圣主就要替全国的人民替天行道,处决这批鸡鸣狗盗的人士,让我们一起鼓掌欢呼,欢迎我们高贵的火刑人─隆重出场!欢呼!」敲锣者与鼓手同时高举槌棒,敲打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所有的人民都齐声欢呼,陷入疯狂当中:「圣主!万岁!圣主!英明!圣主!万岁……」   火刑人手里拿着火把,穿着七彩夺目的燕尾服,走到最外侧那名死囚的面前,死囚是一名女人,她的眼角闪烁着泪光,另一名死囚立刻发出深沉的话声:「不准哭,塔纳莉亚!死亡不足为惧,最该惧怕的是臣服于污流当中,不愿醒身之人,他们才是应该畏惧的人。」   女人忽然地崩溃声泣:「我并不怕死啊─但是,我们的孩子呢,他肯定害怕着啊,这真是太残酷了,呜呜呜……」   只见火刑人默念着拢长的词句,熟练地耍起火把,一名年迈的长者突然间现身到艸一面前,紧接着又拖起长袍,彷佛雷影那般闪身到艸一旁边,艸一还来不及抓剑,陌生长者已经拉住他的手腕,仓促地说:「跟我走,我们必须救出上面的人。」   「你不是刚才那个人嘛!」艸一吃惊地出声。   席沐恍神了一会儿,顿然惊呼:「这不是无名城的大贤者嘛!」   「大贤者是霍卜莫兰先生吗您还记得─」燧玥话说到一半……   「妳是那个古灵精的女儿,我当然认得妳,而且妳一点都不像妳老妈─我是说个性。」霍卜莫兰挑起半边的白眉俯视燧玥。   「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而且我们─」艸一才刚要完话,霍卜莫兰立刻铿锵应声:「快!先救下他们再说!」   席沐抓起银妆重锤,二话不说顶开了人群,冲上木台,朝绑犯的木桩奋力挥击,女囚身后的木桩立刻裂成两半,女囚急忙起身,踉跄地跳出火海,缪儿也拖起掌心,将迷雾凝聚成异兽猛禽的模样,吓跑了广场边的人群。   艸一犹疑地站在原地,大贤者再度喊话:「虽然你不知道我是谁,但我们都知道你是谁,来啊!」他最后一次向艸一招手,随即冲进了处刑台。   艸一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跟了上去,自己也不经意地踏出半步,黄洢从后方重拍他的肩膀,温柔地说:「快去吧!大贤者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接着朝阶梯建筑放出一箭,一名奔跑中的金甲护卫立刻滚下了观众席。   艸一抽出长剑,跟着大贤者的身影冲向敌阵,王座上的圣主也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挑起眉首,从瞳孔中映射出一种阴森的红芒,随后朝王座后方的暗道隐身离去,黄洢盯着他,不禁竖起一身寒颤,连弓弦都忘了提起。   燧玥站在后方,弯下身对厄希古说:「小希,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救人吗」   「呀呀。」   「你知道杀人是不对的吗」   「呀呀。」   李羿站在一旁大声疾呼:「小希希!我们一起上去救人,打飞那群傻瓜卫兵好不好!」   厄希古瞪大眼睛,同时拉起长音:「呀呀─!」   两人转眼就溜了进战场,燧玥则气冲冲地踱起脚步,随后也跟向了处刑台,黄洢紧邻在他们身后,此时李澄早已现身在处刑台上,以行云流水的棍法敲飞了八竿子的卫兵。   广场上的人民几乎都退散到外围,从四面八方的街道奔窜远去,艸一踢开地上的枯草与木堆,犀利挥斩,接连将高吊的绑绳划成两半,五名死囚立刻从木桩前跌落,赤脚冲进不断涌现的卫兵之中,以迅雷般的怪谲拳法击溃了几名卫兵,并从卫兵的手中夺走华丽的银柄双刀,另一名眼神鹰煞、身形精巧的少年囚犯,奋力地冲向塔纳莉亚那名女囚的身边,一手扶起了她,另一只手则有如鬼魅那般,拳肘游移,眨眼间撂倒了六名高大的重装护卫。   李羿在楼梯前推出双掌,击飞了两名挡在路上的卫兵,燧玥跟在后头,紧缩脖子,仓惶地推开沿途卫兵,一面前进,一面大喊:「救命啊!先生借过,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厄希古潜伏在地面之间,将燧玥推开的每一名卫兵都悄悄地拉下水摊,接着从水摊里喷出衣衫褴褛甚至裸身的士兵,同时将他们的武器和盔甲抛到路上。   身披蓝袍的大贤者弯身在刑台西侧的梯口,挥动手中的灰木长杖,将挡路的最后一名卫兵打落台下,并发出幽邃的话声,荡入众人耳中:「各位,紧跟炽白之光,随我撤离!」接着他高举长杖,在空中轻画一圈,凝聚出一轮散发强光的球体,朝西边跨步奔离,光球受到大贤者的牵引,紧紧悬浮在他的后头,将耀眼的光芒划向众人的眼角。   李羿看向天上的烈日,掩眉说道:「炽白之光这么高呀」   燧玥立刻从后方敲他脑袋,匆促大骂:「不是那道光!」同时拉着他跑向大贤者的路径,此时所有的人都奔往同一个方向。   艸一从刑台的边缘纵身跃下,守护在少年和女囚身边,与眼前的缪儿越离越远,席沐跑在缪儿身边,大声问道:「咱们不回去骑角牛吗有骑兽不是跑得更快」   缪儿喘息着回应:「不用─角牛已经被人牵走了,直接……往最近的出口吧……」   大贤者跑在前头喊话:「最近的出口就在西侧,大伙加紧脚步噢!」   席沐拉理着卷发下的长鬓,忽然间揽起身旁的缪儿,在奔跑中放上阿吉的后背,缪儿尖叫一声,紧搂住阿吉的脖子,用异样的眼神看向席沐。   「你干嘛!」   席沐用粗嗓子淡然回应:「妳累了。」接着专心地看向前方。   他们仓促地越过三色石块拼起的地面,灰迷的蓝石像是夜里的弯月,红色的碎石像黄昏过后的星辉,黝黑的石板则搭起了永恒的夜晚,大贤者身后的光芒高举天边,引领着席沐与缪儿,晃进一处三岔路口,艸一的身影猛然冒出,阿吉瞬间拔身跳起,擦过艸一的袖口,接着踩回地面,滑行到某栋塔楼的墙边,两组人马顿时会聚在一块。   艸一才刚停下脚步,阿吉立刻呜吟一声,向前奔驰,带领起众人的步伐,五名囚犯轻盈地飞驰在众人身后,悄然无息,彷佛连呼吸都不被看见,陌生的少年也背着娜塔莉亚,快步地奔起。   大贤者将长杖指向前方,提声呼喊:「前方就是西侧出口!大家再加把劲,我们的援军……」   突然间,他慎怒地看着前方,地面上覆盖着红土、细草,以及未干的血泊、尸堆。   所有人都停留在大贤者的身后,艸一细声地问话:「这些人,都是援军吗」   大贤者安静地望向城外的尸体,有些人披着灰褐色的长袍,有些穿着银色盔甲,长剑与木杖四散一地,大贤者哀沉地说:「该走了,接下来都得靠我们自己了,真抱歉。」   艸一走进一步,提起墨色的长剑,坚毅地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团结。」   他看向前方,冲往西边的门廊,廊下的卫兵忍不住吓退一步,墙边的死角立刻涌现出排山倒海的重装士兵,踏过援军的尸首,围向艸一,五名死囚也冲上艸一的行列,霎那间所有的人都卷进了战场。   黄洢拉住燧玥的手臂,躲进了灰色楼房的屋檐下,抽起腿带上的一把龙匕,交到燧玥的手中,自己则攀上楼房的屋顶,跳向隔壁那栋高耸的塔楼边缘,沿着突出的窗框和砖片,迅速地攀上顶峰。   席沐高举战锤,冲入人群当中─猛力一挥,瞬间将整排卫兵轰飞到九尺之外,大贤者则拔出腰上的配剑,挡下一记横飞而来的剑斩,另一手的杖上同时擦起了闪电的沉响,形成一条环状的蓝纹,他奋力一甩,一弯延伸的电链瞬间弹向前方,眼前的重装卫士顿时浑身直竖,有如钟摆那般躺向地面,大贤者转过身,顺势营造一枚滚烫的巨大火球,抛向塔纳莉亚的身后,将准备挥刀的士兵撞飞五步,随后引爆成一团奔散的烈焰,受到灼烧的士兵全都脱下了盔甲,躺滚在火海之中。   燧玥轻靠在屋檐下的柱角,摀住了嘴巴,莫名地掉泪,厄希古待在她的脚边,从水滩里缓缓探出头来,吹出七彩的泡沫,抚去了她的眼泪,水滩的周围则横躺着几名呛昏的裸身士兵。   少年囚犯死守在塔纳莉亚的身边,重心亦颠亦跛,气息纷乱,眉首之间还留有一竖陈旧的刀疤,一道深长的刀口撕裂在他臂上,两把锐箭也贯穿在他的大腿,塔纳莉亚虚弱地站在一旁,小腿仍肿胀着刑台上的烈火之痕。   缪儿栖身在五名囚犯与席沐的背后,轻巧地退距一步,阖上眼睛,凝聚起深沉的意识,城外的红土立刻卷上半空,盘旋于低处,渐渐地形成一股巨大的红色沙暴,缪儿睁开双眼,沙暴顿时卷向涌现的人群,将城外的卫兵冲得天昏地暗,所有人都摀住自己的眼鼻,漫天飞舞的红沙随即又聚集到人群中央,汇集成一座双足四臂的巨大魔像,从高空中摆开坚厚的手臂,奔向视野下的城门,四臂齐挥,连同门边的厚墙一起移成了平地。   一名□□士兵猛然朝缪儿的身后直竖劈下,李澄闪身靠上,将缪儿顶飞到远处,单手接住□□的木柄,转腕弓身,直接将持枪的卫兵震倒在地,缪儿同时跌坐到地上─浑身盗汗、大口喘气,魔像骤然崩解成散落的岩石,倾倒在外,李澄巡视了周遭,再度提起杵杖,奔向另一处战场。   此时艸一已突破了卫兵的人墙,扶着少年以及塔纳莉亚快步走向城外,沿着堆散的碎石踏出了城外,席沐和其他五名囚犯也杀出一条血路,引领剩余的同伴奔逃而出,黄洢蹲伏在塔顶之上,放出最后一支箭矢,迅速将骨弓反转后背,从高处一跃而下,俯身落地,阿吉同时奔现到她面前,黄洢登时跨步驾上,赶往燧玥的身旁,顺势拉起了她,燧玥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坐正在阿吉的后颈,顺着雪色的狼毫滑向黄洢。      ☆、迷途   阿吉的身影持续追向远处的林地,越过崩落的城墙,直到队伍的行列近至眼前。   大家的脸上都蒙着一层化不开的灰土,艸一走在人群之间,狼狈地拖行着步伐,左肩搀扶着少年,右肩则是塔纳莉亚,自己的手臂上则削着一痕深不见底的刀口,所有人都受了点伤。   席沐颤抖着双臂,将银妆重锤缓慢地挂回背上的革带,缪儿则搀扶在李羿的肩边,面色惨白,大贤者走在队伍的前方,凝视着周围的动静,后方突然传来疾驶的蹄声,撼动着大地,李澄轻叹一声,踱下手中的长杵,转身站定。   囚犯头领向大贤者示意一眼,并看向艸一的方向,大贤者随即转身,走到艸一的面前,将少年囚犯扶到自己身边,少年顿时落下了眼泪。   「拜托,不要……」少年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一股电流打得昏厥过去,倾靠在大贤者的胸前。   大贤者抚住少年的胸口,随即又看向塔纳莉亚,从掌心汇聚起嘎滋作响的电链。   「不!你忍心看我─和普赛尔分隔两世吗……」塔纳莉亚在说话的同时,流下了泪水。   李澄静默地望着月影镇的轮廓。   「塔纳莉亚,别这样,我得去阻止这群追兵,不能再连累这些无辜的人了。」囚犯的头领回应。   「不是的!我们一起去!求求你了霍卜莫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孤单的一人,让我一起去吧……」塔纳莉亚又道。   艸一紧握双拳说道:「老先生─」   霍卜莫兰忽然将少年搭到艸一的肩上,坚决地回复:「艸一!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冲动是没有意义的。」   霎那间,李澄冲向了蹄声隆隆的城镇,一手立掌于胸,一手侧握杵杖,李羿立刻顶开缪儿,狂奔大喊:「哥!你干嘛!回来啊!」   没多久,塔纳莉亚又唤起轻柔的话声:「普赛尔,你甚么时候,变得这么的软弱了,根本不像我所认识的你,不是那个,我所珍爱的人。」   普赛尔悲伤地流下眼泪,哽咽地说:「这种时候,我还能怎么勇敢,别这样,莉亚……」   塔纳莉亚深情的看向普赛尔─看着这名染满了一身尘埃,却又散发着英姿的男人,猛然推开艸一的扶持,奔向远方的战场,普赛尔飞身追去,却怎么样也追不上那位爱人。   塔纳莉亚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踏着幽幻的脚步,像羽毛那般奔跑在赛普尔的眼前,她轻轻地回头看向普赛尔:「亲爱的!你看你,从我们认识以来,你都没有一次追得上我的脚步,这样怎么行呢」   「莉亚!不!呜呜……」普赛尔抓着灰亮的双刀,死命狂奔,他的手下全都追在身后。   「不要伤心,不必流泪,能够多走这一步,已经足够珍惜了,为甚么要难过,为甚么,还会难过呢」她忽然又停下脚步,噘起了嘴角,将双拳也都握紧,面向着普赛尔。   普赛尔与她隔着呼吸的距离,走近一步,紧拥住这名哭泣的爱人。   远方发出了兵戈交锋的闷响,李澄身陷在金甲淹没的骑兵当中,用沉重的杵杖接下四面八方的锋芒,李羿跟在附近,慌乱地挥着拳掌,不停地喊话:「哥!我们回去吧!我还不想死!我更不想─看着你死啊……」   「你走啊!我不要你在这里,你快回去!」李澄一面挥杵,一面吶喊,从马群间的缝隙挣扎地走向李羿。   剎那间,四名挥舞双刀的囚犯从外围杀了进来,重甲骑兵的身影也随之疏开,地上的尸身越堆越高。   普赛尔抱着浑身是血的塔纳莉亚,跟在四名手下的后方,这时女人的手仍紧握着他。   他的手下奋勇地逼向追兵,用尽生命的力量,将重甲军团逼退了短暂的一节,留下一小片清闲的空间,李澄全身充斥着血色的杀气,锐利地看着普赛尔以及他手中的女人,划下了泪水。   普赛尔缓缓地走向李澄:「谢谢你啊大师,但,你还是回去吧,去保护你应该保护的人吧。」   李羿跪坐在旁,哭得都模糊了话语:「求你了哥啊!走吧……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对不起,我怎么会,这么的软弱啊,我好怕啊!呜呜─」   李澄缓慢地走近他,低声地说:「羿儿啊……这不是你的错,是哥不好,哥哥答应你,下次不再这样了。」   塔纳莉亚将纤柔的细手放向了空中,荡回到腿边,李澄也拉起了李羿的手,幽晦地走向西边,越行越远,杀戮的声讨再度响起,夕阳斜斜地照映,一直到两人的影子都接上了同伴的身影,夹带着两颗破碎的心。   蜿蜒的河道从月影镇的外围,铺往西边延伸的最后一处绿洲里,天色即将昏暗。   树林下有个陷落的凹槽,被一块巨大的石壁挡在小径之外,霍卜莫兰悄悄地说话:「我们必须离开这座森林,但是得非常小心!这条路马匹无法行驶,徒步行走也不会好到哪里。」他的身后紧跟着到齐的同伴。   「为甚么我们得离开这座森林呢」燧玥问道。   「这座森林不够宽广,我们很快就会被找到,只要进到了西边的高原,月影镇的人就不会再跟了。」   「这又是为甚么呢」燧玥又问。   「因为,那片高原是个比月影镇还危险的地方。」霍卜莫兰阴森地说完。   燧玥安静了下来,地面的水滩里也浮出两圈气泡。   轰隆的马蹄奔进了森林的外围,随后又慢慢地退开,直到蹄声完全地消弭。   「哼!连法兰森林都害怕,该死的走狗。」霍卜莫兰在行进时气愤地说话。   囚犯少年被绑束在阿吉背上,跟在队伍的中间,艸一则往常地走在末端,抑郁地看着前方。   霍卜莫兰走到一片巨大的蕨叶前方,停下脚步,地上的水滩却默默地游向前方,接着从稍远出发出惊愕的话声:「咚咚!」没多久又游了回来,潜伏在燧玥的脚边。   霍卜莫兰轻咳两声,严肃地说:「前面就是盲目高原了,大家要不要先在河边装些水,之后的路还很漫长。」   缪儿立刻出声:「我们要到无名城。」   「正巧,我也是去无名城。」他回应。   燧玥接着说:「可是我们的行李都丢在月影镇上了,水袋也都在里面。」   缪儿转过头说:「看我的。」随后惊觉到侧包上的一抹刀痕,里头空无一物,又道:「没事……」   「好吧,那我们只好继续赶路了,水的事情我大概能解决,只是会费神点。」霍卜莫兰说完,拨开面前的树叶,一片干涸的大地映入眼帘。   一行人正要向前动身,黄洢突然抽回脚步,放声大喊:「大家快向前跑!」   树梢间忽地擦过几抹风声,接着划下几支锐利的□□,席沐吭叫一声,上臂同时穿进两支飞箭,所有人朝着前方奋力狂奔,奔离了法兰森林的庇荫,势如竹破的箭雨却瞬间地拥入天边,大贤者回过身,猛力将长杖垂直挑起,森林里的河水立刻冲上天际,形成横卷的啸浪,盖过即将坠下的箭雨,再翻腾到附近的地面,这时另一批蜂拥的箭雨又再度升起,大贤者挑起眉毛,跟上众人的脚步,疾坠的□□立刻钻进身后的裂地里,发出锐利的尖啸,几支箭矢甚至掠过了艸一的腿边,划出成排的血痕,但他始终都奔驰在众人的后头。   黄洢渐渐地慢下步伐,随后停住脚步,喊声说道:「大家可以正常地走路了,我们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射程,而且他们也没有打算追来,再这样跑下去只是浪费体力。」她腰杆直挺,眺望着远方的法兰森林。   她伸手扶正背上的大弓,忽然眨了一眼,惊愕地说:「艸一!你的脚怎么也受伤了。」   「我没事,大家继续走吧,老头子快带路。」艸一的语气略带怨愤。   霍卜莫兰转过身,无奈地应声:「好噢……」随后步向了日落的方位。   燧玥走在一旁,好奇地问起,像是在对人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大贤者先生,你既然能够操控元素的力量,刚才为甚么不用风的力量将□□切碎呢噢不对!切碎一样会洒下来,那怎么不将他们吹走就好呢为甚么还要大费周章的掏起河水,再卷上空中呢」她比手画脚,顿挫抑扬。   「呵呵,几年不见,妳倒像母亲一样多话啦。」   「有吗我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燧玥又问。   霍卜莫兰不经意地回答起刚才的问题:「我啊!能够控制的元素范围仅在雷电与水火之间,风并非我擅长的领域,如果真要说,艸一才是驾驭狂风的天生人选。」   艸一撇开视线,气愤地看向旁边。   他们正步行在倾斜而干涸的平原上,地面上满是风干过后的裂痕,有些裂隙甚至像幽谷那样深邃,一不小心都会有人跌入万丈深渊。   所有的树木都已干枯,□□着白色的树皮,稀疏零散,几丛枯黄的草堆凑在一旁随风飘荡。   倾斜的路面通往了茫无边际的高处,蜿蜒而上,呈现出绵延一致的橙黄斑驳。   「唉呓!这远远看还以为是一块平原吶,怎么一靠近就高得不成人形啦!」李羿双眼虽然红肿,却还是忍不住讲起话来,声音沙哑。   「你好啦」李澄在旁回应。   「我一直都很好呀!」他推开袖子,挤出臂上的肌肉。   「唉呀你眼睛好肿啊!」李澄指着他说。   李羿加速前进,揉着自己的眼睛说:「唉虫子!很多啊,大家当心。」   燧玥小跑步到席沐的身边:「席沐大哥,你的手这样很危险啊!让我帮你看看吧!」   这时席沐的臂上插着两支箭矢,若无其事地说:「小事一桩而已!待会如果有休息时间,我就将他拔了,再抹点口水就行啦。」   「噢天!」燧玥摸着自己的额头又道:「答应我!如果有休息的时候,让我替你包扎唷!」   「真好,那就拜托你啦小妹!」席沐回应。   「没事的,我知道你们都很辛苦,而且很难过,我是真的─能够看见心情的颜色,所以大家,一定要赶快好起来……」燧玥低着头,边走边说,一面掉下眼泪。   艸一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扳住的脸孔。   「我说,老头子,待会请务必给我们一个充分解释。」他对着领头的大贤者呼话。   「一定。」霍卜莫兰回应。   「噢对了!燧玥啊!这里叫做盲目高原,是月影镇人的禁地,充斥着诸多邪恶的传说,通常进到这里的人们,都很难活着走出去了!」霍卜莫兰忽然说起。   燧玥偷偷擦起眼泪,打了一阵冷颤:「那怎么办……我们就要死在这儿了吗」   「哇哈哈!都说是传说了嘛!」霍卜莫兰笑呵呵地说着。   他的话才说完,通澈辽亮的高原瞬间袭来了大片黑雾,原本紧邻在身边的同伴全都化作迷茫的晕影,燧玥不禁尖叫了一声,霍卜莫兰立刻将手抚上燧玥的肩膀,她的心跳猛力地震荡,在悄然无息的迷雾中清晰格外。   「原地休息吧!这片雾很不寻常,我的嗅觉跟听觉几乎都失灵了。」黄洢的声音就像溪水那样冷静。   霍卜莫兰高举木杖,在空中轻画一圈,幽暗的上空立刻浮出一轮浑圆的球体,飘散起强烈的光芒,彷佛从虚空之中的烈日。   「大家都先聚集到这!今晚我们原地休息,不能再走了!」霍卜莫兰提声高喊。   他们小心翼翼地聚到一块,直到大家都能看见彼此。   李澄深吸吐纳,竖身盘坐,就地冥想起来,李羿也找了个位置,和他一起盘坐摊掌,两个人并列静默,像极一对尘封已久的石人。   黄洢在附近找了块石壁,靠睡在人群的背面,阿吉则侧躺在视野的角落,窝住昏睡的少年,席沐坐在更远的石壁,拔出了臂上的弩箭,惬意地滑下腰杆,躺平在那,身旁横放着银妆重锤。   艸一和其他人围坐在霍卜莫兰的身边,唯独缪儿躺卧在枯草堆上,神情空愣,交错的枯柴坐落在人群的中央,摇荡着鲜艳的红火。   「那些人,并不是甚么囚犯,是我安插在月影镇下的一批菁英杀手,是我─害了他们。」霍卜莫兰落寞地说起。   「月影镇究竟怎么了呢」燧玥小声地问。   李羿两眼一亮,冲到营火的附近同声:「对呀对呀!月影镇到底怎么了」李澄坐在原地,脖子低沉,打着不可收拾的鼾声。   霍卜莫兰抬起头,说起深沉的语调:「月影镇的城主在数缘前因病驾崩,继任的城主在上位后,将自己尊封为圣主,专权蛮横、欺压百姓,我所培养的这群杀手,大多是权贵政策下产生的孤儿与游民,并成立了暗杀氏这个地下组织,扮起了劫富济贫的使者,苍天却要逼得他们,走到了这步……」   「少来了!你这个拐弯抹角的大骗子!事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单纯,单纯到要赔上─他们的性命。」艸一激动得哽咽。   燧玥微弱地应声:「艸一大哥……」   霍卜莫兰抚住燧玥的手臂,无奈地说起:「萨朵,我确信,圣主就是萨朵,而且应该是在魔主之上的阶级,这一切,实在来得太快,现在连无名城都已摇摇欲坠……艸一啊,你可知道,我们已经等了你整整十二缘啦。」   艸一竖起肩膀,淌过一阵椎心之寒,起身远离了人群。   天色渐渐地化开,揭露出明耀的月色,盖过了篝火与风声。   昏迷的少年掂动了手指,缓慢地睁开双眼,惊愕起身,细数着视线下的人群,随后走进了阴暗的角落,阿吉抬起脖子,没多久又趴睡下去。   敏锐的黄洢早已觉察到那对茫然的步履,悄悄地望向少年,望着那道彷佛能够听见的心声……   『我是孤儿,从意识到的那刻开始,我已无家可归。   那晚很冷,不─每个晚上都很冷,有件破烂的披风,是我当时的棉被,也是我仅有的衣服,但它一点都不保暖。   我没办法抛下它,它是恶夜里唯一的朋友,是我永远的朋友,这破烂的披风。   在那个下水道的午后,暗杀氏收留了我,如今这对收留我并养育我长大的亲人,也在刚才的午后,与我永别。』   少年扯下囚服的袖口,从裤管下抽出了一把短匕,将破碎的布料放到地上,割成两条整齐的白色缎带,独自念道:「我─不想再看见这个世界了,闭起双眼,让白色的布条封住我的眼眸,束成一条流浪的符号,任由两条向外岔开的巾带随风飘逝,我也不再看见。」   少年的眼泪浸湿了缎带,不断地滑落到脸庞,黄洢将身体藏在冰冷的大石边,彷佛能看穿他的心思,随着他泛红了眼眶。   篝火旁有个古蔼的人声,述说着某段过去的故事─   「黑火延烧的夜晚,便是砂椤与仆众们的苏醒之日,牠们唯我独尊,只要是萨朵以外的种族一概归为异类。   古域人拥有强大的智慧与力量,而且深知谋略,被萨朵的主宰者视为终极的威胁,反之,古域人也亟欲消灭掉这群威胁。   那天晚上,无名城主号召了三大王城的军队,准备进攻砂椤和他唤醒的军团,树语森林首当其冲,戴维长老和猎龙人连手防堵住萨朵的蔓延,最终等到了王城的援助。   这群助军对于此战极为慎重,三大王城的国王都亲自出征,惟独无名城主支持了它处的战役,由银月领主黄凤代理战事。   所有人就这样一路追击到翡翠森林之中,发现戴维已经战死于翡瀑一带,在众人眼前化为枯槁之灰,四国联军与猎龙人接续追进了翡之心中,梦魇才真正地开始。   夜魅女皇莎伽罗带来了大量的年轻处女,利用言语与□□魅惑起当时的军队,魔帝也带来力大无穷的苦力,声称将与王城合作,提供高效无酬的劳力,也就是恶名昭彰的札布兽,在此同时,长久以来处于弱势的暮法王国以及金水城受到诱惑,竟然当场和萨朵族订下协议,和璞星骑兵以及银月骑士全面宣战,猎龙人因为某些渊源,淌入了血战之中,璞星城的国王则在内战当中幸运地逃回圣域,无名城主也因为支持了梦湖镇的战事,免于劫难。   内战之下,猎龙人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倒戈的银月骑士与逃离的璞星骑兵,侥幸地存活下来。」   霍卜莫兰说完,打了一个深长的哈欠,发现大家都呈现出呆滞模样、半梦半醒,立刻装腔作势地嚷声:「唉唷唷我的瞌睡虫啊!谁能想象金水城和暮法王国的领域里充斥着任劳任怨、和平共处的札布兽大军,国家发展突飞猛进、蒸蒸日上,男人女人的身边全都围绕着一群失去灵魂的美人,全城上下和乐融融唷……」他用力地躺进披风折起的枕堆中,忍不住道了一句:「简直就是一桩恶魔的交易,迟早要还的。」   烈火不停地烧窜,随着夜里的风声越演越烈,茫如迷途,所有人都已经熟睡……   位于遥远的西方,璞星王国的圣祈殿下有个古老的王座,坐卧着一名白首年迈的国王,他披头散发,桂冠斜戴,在众目睽睽下指着一名绯甲披身的战士,语调轻浮:「我说你,跪在这做啥滚吧,今天就滚吧,你这个圣祈军团叛徒,庸俗的小人……」国王挥手作势。   「我,今晚就走,请容许我尽完这最后的孝道,以及曾经身为骑士团长的行别之礼。」战士双膝跪地,身形魁武。   「你是哪句话没听懂!现在就滚!」国王将手中的酒杯甩到战士的身上,直直撞在他的眉间,鲜红的酒水缓慢地流过战士的脸庞,周围的人群立刻举杯欢呼,有些人甚至激动地站起身,高喊着耸动的字眼。   战士动也不动,站在他身旁的随从立刻拉起他:「走啦!恩奎尔大人!国王已经疯了!」   另一名随从也上前提起恩奎尔的另一侧:「走啦!你还在想甚么!」   恩奎尔顿时崩溃落泪,激动地呼喊:「父亲大人,我到底做错了甚么,请您和孩儿说啊!请您直说啊……孩儿会改,能不能别这样,请您直说啊!呜呜呜……你们别拉我啊……」   战士的身影随着两名侍从的步伐,渐渐地远离殿堂,直到殿门关上以后的寂静。   阴暗的角落里有张古老的木桌,桌子中央摆着一壶点燃的提灯,恩奎尔安静地坐在椅凳,上身前倾,双肘触膝,两名穿着轻便皮甲的侍卫也坐在附近,窗外漆黑一片。   其中一名面貌粗旷,发色花白的侍卫忽然问起:「恩奎尔大人,接下来怎么打算」。   「将军不用多礼,直呼我就行了,吾师。」恩奎尔回应。   「无名城吗」老将军低沉地说。   恩奎尔听完,松开了深锁的眉梢,缓缓起身,将桌缘上的长剑收进铁鞘,高昂低语:「出发吧。」   两名侍卫起身应答:「是。」接着走到门边,推开门扉。   小屋外头有片空旷的野地,一整团全副武装的战士看见了恩奎尔,立刻起身站定,同时拉住身旁的马绳,恩奎尔面露微笑,将右手抚上自己的胸前,点头敬礼。   所有士兵互看了一眼,赶紧也抚住自己的胸堂,弯腰鞠礼。   「上马!」恩奎尔宏声号令,所有人同时骑上马背,两名侍卫以及恩奎尔也跨上各自的披甲战马,双脚提蹬,冲进幽暗的林地,响起了雷声般的蹄伐。   此时,风暴晶塔的顶楼站着一名生人,披着深色的连帽斗篷,鬼祟地环顾了四周,接着从袖袍里放出一只银身长鸽,悄悄地飞向远方,穿越了漆黑云雾,掠过一群重甲骑兵的上方,恩奎尔顿时抬头,与银身长鸽略眼而过,塔顶的生人同时回头,从灰暗的阶梯慢步走下。   浓雾像潮汐那般,若即若离地退开,翅膀之声轻盈地拍打在耳边,停摆又振翅,年迈的老者猛然伸手,一把抓下这名不速之客,同时睁开惺忪的睡眼。   清晨的阳光无情地照来,朝石壁的另一头拉出遥远的灰影,此时霍卜莫兰的手里握住一只银身长鸽─缩头缩尾,无辜地看着他。   「唉……原来是你啊小家伙。」   『咕噜咕噜……』   霍卜莫兰松开牠,轻巧地取出鸽脚上的信卷,摊开过目。   「怎么了」缪儿坐在一旁的矮石上低语。   「战争,开始了。」霍卜莫兰淡定地说。   「甚么」缪儿又问。   霍卜莫兰猛然起身,慌张说道:「不好!快点叫醒大家!」   「大家都醒了。」   「噢……」霍卜莫兰拍拍自己的脖子,继续说起:「你可知道那个电啊水啊─火烧的东西,弄起来可真的是伤神唷!」   「我懂,我也只是早了你一步醒来。」缪儿无精打采地说。   「不过我说老贤者啊!这么漂亮的鸽子是哪来的呀!」李羿才刚开口,身体已经靠在霍卜莫兰的身边,抚摸着长鸽的额顶。   霍卜莫兰竖起身子,惊愕地叫起:「哇啊!你哪冒出来的!」   「俺不是冒出来地!俺一直都在你旁边呀。」李羿搔首回应。   「唉……这家伙叫做银身长鸽,是璞星国王˙恩提拉派来的信使。」   李羿挺起眉尖,顺势将霍卜莫兰手中的信卷抽来一看,随即嚷声:「啥!这字你也看得懂!」他将信纸颠来覆去,上下翻转。   「这是璞星王国的古篆,上头写着『三军已成,开战在即』。」   「嗯─听起来挺可怕的,咱们还是快走吧!」李羿起身说道。   霍卜莫兰从容地拿回信纸,投进篝火的余烬,燃成了灰末,接着拄起长杖,沿着峭壁围起的窄道步向西边,艸一与黄洢并坐在稍远的石台上。   「戴维爷爷的孩子呢他总还在吧」艸一心急地说起。   「你是指,洛托儿吗」黄洢回应。   「应该吧!我只记得他没什么礼貌,名字好像就是这个。」   黄洢淡漠地说:「他现在接掌了树语森林,树语们─不会再帮助人类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视线的遮角下忽然荡来缪儿的回音:「嘿!该起程啰!小两口!」   黄洢红起脸颊,纵身跃下三楼高的石台,跟上了众人的脚步,艸一坐在原地左思右想,随后跑向了身边的陡坡,顺着错落的阶壁走跳到地面。   蒙眼的少年跟在霍卜莫兰的身后,两手空空,走起路来毫无起伏、姿态生冷,彷佛地上的影子,亦步亦趋。   「喂!小哥呀!你这样看路得见路呀都不会跌倒嘛」李羿兴然问起,   燧玥拉住李羿的手臂,小声地说:「喂!你傻啦!」   「耳,聪于眼;心,灵于声。」少年的声音像风一样轻盈。   李羿缩退到一旁,呢喃低语:「哇噢!这样啊......」此时厄希古正趴在他的背上,悠哉地睡着。   隘口下的气温越升越高,连阵风都没有吹来,一条巨大的裂沟紧邻在队伍的北侧,通往着更深的地底,所有人都贴靠在相反一侧的峭壁下快步行进。   突然间,一粒碎石头从高处滑下,沿着壁面滚落到艸一的脚边,艸一撇了一眼,随即出声:「咦」   「不要抬头,继续前行,保持自然。」黄洢低声谨慎。   「是该死的月影镇追兵吗」艸一才说完话,陌生少年立刻绷紧肌肉,握起双拳。   黄洢从容回应:「不,看样子,应该是巴德尔。」   「哇噢!又是那群半人半鬼的猛男狂战士吗」李羿兴奋地说。   缪儿忍不住笑道:「嘻!亏你能形容成这样。」   「呵哈哈!他就是这样!」燧玥在旁附和。   李羿又道:「那我们这样算自然吗」   「还行。」黄洢专注地看着前方回应。   「咳咳!」霍卜莫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接着说道:「你们知道,札布兽听得懂人话吗」   李羿加快步伐,靠上霍卜莫兰的身边发话:「真的呀!」   霍卜莫兰边走边说:「扎布兽的样子大约分成三种,一种肤色较浅,身形肥大,最常被当成粗重的苦力使唤,他们也会打造巨大的武器和装甲,另一种的身体是咖啡色的,啊!那就是女生,通常都待在巢穴里,不太做事……」   缪儿不以为然地岔话:「嗯哼!噢吼─所以我现在走的是巢穴里的峭壁啰」   霍卜莫兰随即补述:「我是指札布兽,札布兽嘛!」   「唉呀不管啦!那最后一种呢」李羿说完话,专注地听着。   「最后一种类型,我们称之为高地札布兽,是直隶于魔帝的菁英品系,牠们的身形更加高大,凶悍,而且配备精良,懂得战略,外表裹着一层灰蓝色的粗糙棘皮。」   李羿闷闷不乐地回应:「唉噫!你说的我们都看过啦─无聊。」接着退回队伍的中央。   「我只是要告诉你们,札布兽听得懂人话,必要的时候可以哄哄牠们,因为牠们够笨,但是─巴德尔就不一样了啰……」霍卜莫兰故作神秘地说完。   黄洢忽然从霍卜莫兰的面前擦身而过,慌忙地说:「各位,我错了,大家准备好就一起往前奔跑,巴德尔并不是在侦查,而是在聚集。」   「那咱们跑有什么用敌人都已经……呃嗯」李羿不知所云地说起。   李澄提杵回应:「傻弟,我们处于隘口的下风处,如果等到敌人到齐,我们就连逃的机会都没有了。」   霍卜莫兰猛然冲向前方,高声喊话:「跟我来!出口就在前方,峭壁很快就会退去。」   所有人同时提紧装束,急奔向前,壁崖上立刻冲出一群散发雷光的幽狼,接连将长爪深入壁面,沿着峭壁垂直俯冲,每头幽狼的背上都扒着一名中矮的萨朵仆众,背弓持刃,远处的裂沟下紧接爬出成群的巴德尔军团,往人群的方向急起直追。   燧玥慌张地回头观望,几头幽狼来不及抓住石壁,一路从山腰上摔滚到地面,将背上的仆众撞成了烂泥,自己则翻起身来,继续追猎。   一批率先冲锋的巴德尔与急驶而来的狼群擦上肩头,顺势就将狼背上的仆众扯到地面,跨上幽狼。   缪儿拉回燧玥的面向,慌忙地喊声:「燧玥!专心点!」阿吉随后跟到一旁,作势要他们搭上。   艸一落在队伍的末端,不时地望向那群幽狼,霍卜莫兰忽地现身,朝他疾呼:「别再犹豫不决!那些不是小牛!只是一群受到萨朵腐化的幽狼群!」   「你怎么知道小牛!」   「以后再说!」霍卜莫兰说完话,朝身后抛出一列电链,同时加快脚步,一群追赶而上的狼骑踏过电区,瞬间瘫倒坠落,接连将其他的骑士绊倒在地。   一名驾驭幽狼的仆众从旁切入人群,朝蒙眼少年的身边逼近,少年随即斩出一记手刀,剁飞了即将砍来的长剑,另一手接续抓回滞空的剑只,转身投剑,将幽狼身上的仆众射倒在地,接着掠过尸体,抽回长剑,此时席沐的身边也坠下了两名仆众、翻滚带爬,连箭筒都摔了出去,黄洢在经过的同时抓起了一把散落的箭支,放回自己的筒袋,霎那间,耸立的峭壁抽离了人群视野,停留在众人之后。   黄洢忽然停住脚步,一群巨大的身影遂从远处慢步踏来,她赶紧面向左方,此时成群的幽狼骑士已然围起了视线,列阵以待,后方的裂谷也一路铺向了远方。   「没时间了!想办法从幽狼群这边突围!」霍卜莫兰镇定说完,席沐随即举起重锤,奔向了南面。   阿吉趴下身躯,将缪儿与燧玥蹭回地面,赶向席沐的背影,艸一、少年连同霍卜莫兰也都一齐追去。   缪儿守在燧玥及水滩的身边,翻掌托天,露出幽暗的瞳色,远方的尸体立刻腐化成骨,爬起一批由骸骨幽狼与骷髅仆众组成的军团。   李澄和李羿互看了一眼,各自念道:「不动如山。」、「闪迅如雷。」接着默契地冲向北边,迎接大步踏来的札布兽群,黄洢愣在原处左顾右盼,低声地说:「缪姊姊,札布兽如何」   缪儿冷声道话:「好用。」黄洢立刻奔往北边的战场。   霍卜莫兰从仆众的胸口抽出了细剑,喘息地退开半步,转身回头,一头札布兽猛然现身在额顶,霍卜莫兰急忙拉出电链,甩向这名不速之客,闪电唰地擦出黑烟,吓得札布兽伸手遮胸,闭上双眼。   过了一会儿,札布兽掂掂自己的指头,准备松手时,霍卜莫兰立刻抛出一颗偌大的火球,札布兽紧急拉回双手,连脖子也缩了起来,凶恶之火随即涌过兽身,飘逝成散落的红丝。   札布兽愤怒地放下臂膀,看回原来的地方,这次霍卜莫兰的动作却更加夸大,不仅张牙舞爪还摆开披风,吓得札布兽大退两步,伸手掩面,霍卜莫兰惊呼一声:「小心你的手!」   札布兽赶紧甩开手臂,一道落雷从天而降,劈过牠的全身,札布兽的表皮飘起了白烟,头顶的稀疏发丛也卷成一团,畏缩地从指缝间看向地面,随后朝霍卜莫兰发出怒吼。   「噢噢!」霍卜莫兰倒抽一声,刚要转身,一头巨大的棕熊横竖冲出,撞飞了眼前的札布兽,霍卜莫兰站稳脚步,隐约撇见一只银妆重锤─背束在那头棕熊的身后,满意地摸理自己的胡须。   艸一深陷在狼群之中,双手握剑,分岔的汗水参和着血渍,缓缓地流过额头,染红了霜白的贴领和袖口,一名骑乘幽狼的巴德尔冲了出来,举起深长的锐矛,斩向艸一,艸一将剑翻向右手,瞬间弓低重心,闪过横削而来的斩击,将左掌震向幽狼的后腿,巴德尔顿时失去平衡,悬入半空,艸一两手抓剑,斜直劈去,硬生划破巴德尔举挡的长矛,接着砍进巴德尔的肩前,将牠斩回到地面,砰然一响;此时另外两名巴德尔驯狼而来,一名手持巨剑,一名抓着狼锤和大盾,艸一腾入半空,将灵影剑甩向持盾的目标,同时闪过一记划过眉尖的横斩,灵影剑也擦过了盾兵的头顶,飞向远方,等他取回平衡时,抛出灵影剑忽然间拐了个弯,有如磁石一般荡回艸一的方向,沿途划破盾兵的后颈,撞落手持巨剑的巴德尔,最后回归到艸一的手中,艸一接剑转身,直接将剑放入巴德尔的心脏,巴德尔瞬间横躺在地,松开了手里的巨剑。   蒙眼少年只身远方,悬握住两把抢来的长剑,双手连斩,挥舞着狂风般的剑术,以及诡谲迷离的步法,穿梭在斩下的尸体之间;此时黄洢正夹坐在一头札布兽的后颈,顺势放出一箭,径直穿过牠的要害,札布兽扑面倒地,黄洢翻身一周,滚落到地面,四面八方都交织着萨朵喽啰以及札布兽的身影,几名拼凑起来骷髅巨兽也参杂其中,呆板板地挥爪挡剑。   涌上的敌人越来越多,有如倾巢而出的蝼蚁,几乎淹没了众人的形迹,李澄和李羿肩并着肩,慢慢地退回缪儿的方向,黄洢一边射箭,一边拾箭,跟着两人的步伐逐渐退后。   艸一扎稳了马步,驾驭着半握半离的飞剑,逐步被逼回队伍的起点,霍卜莫兰披头散发,气息纷乱,手中的细剑彷佛随时都会滑落,少年的手臂也浮出了大片的红血,透出白色的绷带,所有人下意识地越靠越近,聚向了缪儿的方向,同时也是裂谷的方向。   缪儿的额头正淌滚着斗大的汗珠,跪膝弯腰,托天的掌形晃在的腰间,摇摇欲坠,厄希古蹲在一旁,水蓝色的皮肤已然趋近苍白,面容疲惫,他们紧邻在裂谷的边缘。   「厄希古,你不要再延展着水盾了!你会死的!」缪儿虚弱地叫喊。   燧玥跪坐在一旁,害怕的流着眼泪。   「我会拉回更多的骷髅爪牙,你快松手啊!」缪儿又道。   「为甚么……为甚么……外面的世界,会是这个样子呢……」燧玥掩住脸颊,悲泣地说着。   厄希古听完话,顿时加强力道,将若影若现的球形水盾推向更远的外围,无数名围剿的萨朵仆众全都飞了出去,有些则跌进了深邃的裂谷。   「你傻啦!你快抬头!我已经召回了一批死士挡在外围了!你看!厄希古……」缪儿呼喊到声嘶力竭。   「你是为了,保护我们,对吧小希……」燧玥擦起了眼泪,轻声地说。   「呀─呀………」   燧玥忽然站起身,慢慢走向水盾的边缘,轻柔地触碰了那道透明的薄幕,看着厄希古说:「小希,你不会伤害我的,对吧」接着奋力地冲向薄幕,盘旋的水盾霎时蒸发到空中,燧玥站稳了脚步,继续朝着西边走去。   厄希古趴在地上,颤抖着四肢,挣扎地爬往燧玥的背影,两头札布兽也奔向了她。   缪儿摀住自己的嘴唇,哽咽说声:「你们一个个……都在想甚么……」   「缪姊姊,我不会再懦弱了,少了我,你们可以跑得更快,也不必为了保护我而绑手绑脚地,小希,谢谢你,跟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多么地快乐呀!真想再与你们继续相处下去,直到永远……」燧玥的身影,越走越远。   「为了大家,我现在要勇敢地去死……啦啦啦,燕儿一去,不复返─」燧玥再次哼起了殷都里的小曲……   札布兽抱住通天的树干,夸浮地奔到燧玥面前,猛力挥来,黄洢也拼命追赶在札布兽的身后,砰的一响!─艸一环抱在燧玥的身上,灵影剑同时喷飞到远处,艸一在滞空下挺腰转身,一名幽狼骑士也举着□□,横向截来,贯过艸一的右臂,艸一立刻抛下燧玥,幽狼骑士则继续举住了艸一,惯性前冲,幽狼惊觉到前方的断崖,跺住足蹄,朝着裂谷侧身滑行,巴德尔眼看就要跌下深谷,撒手放开了□□,翻下狼背,幽狼与艸一瞬间跌进谷中,巴德尔则摔落到橘红色的沙地,扑飞到裂谷的边缘,黄洢生冷地走近一步,一脚将牠踹了入谷里,燧玥从旁翻滚了数圈,静止在裂谷的边缘,李羿随即闪进她的身边,将她扛起,和李澄一搭一棒地引开札布兽。   黄洢神情落寞地看入裂谷,缓慢地放下大弓,纵身一跃,一只粗大的手掌猛然抓来,拉住了黄洢的手腕,慢慢放回到地面。   「妳在做甚么。」席沐粗沉地说。   「我……」黄洢还没说起就被眼泪哽住了话声。   「如果妳要像燧玥一样怯弱,艸一就白走了。」席沐又道。   黄洢甩开席沐的手掌,激动地说:「你根本甚么都不懂!」   远方忽然传出轰隆的雷声与呜鸣的火响,所有的狼骑全都回过身,涌向那骚动之处,七道模糊的骑士身影也缓缓浮现到地平在线,摆荡着结实的长袍,顿时之间极雷四起、烈焰飞窜,幽狼骑士成排倒下,许多仆众还没靠近便已化成灰烬,几名幸存的札布兽发出了惊诧呼声,转身便逃,其中一名身形魁武,凶煞独臂的巴德尔,高高举起黑钢巨剑,吼出了震慑全场的怒嗥,扬旗手紧接翻动长旗,所有狼骑立刻奔向了南方,隐没在垂日之下。   黄洢跟在席沐的身旁,慢步地走向前方,李羿和燧玥并坐在沙地,横抱着厄希古,蒙眼少年也搀扶着霍卜莫兰,缓慢走来。   燧玥哭花了脸蛋,温柔地说:「没事的小希,你很快就会好起来,千万别睡着了,知道吗……」   李羿郁闷地看着他,大声说道:「小希不会有事的!你要赶快起来,我知道你很矮,看得不远,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让我再背着你走路呀!」   缪儿从一旁的矮石上起身,踉跄地走来厄希古的身边,将手抚上他的胸前,随后收回了掌心,平静地说:「没事的,他只是累了,让他休息一下吧。」   厄希古点点头,安静地闭上眼睛。   黄洢背着长弓,从燧玥的背后擦身而过,落下一句:「人不自救,终有一死。」接着继续走离了他们。   燧玥停顿了一会儿,弯下紧缩的脖子,掩住双眼嚎啕大哭,霍卜莫兰拄着长杖蹒跚走近,手里握着灵影剑的玄鞘,七名袍衣骑士同时从远方疾驶而来,围列在众人眼前。   一名穿着红色帽袍,手持细剑的骑士,拉下了帽连,并收剑入鞘,从披甲战马的鞍背滑下身,微略地弯腰行礼,恭敬而道:「大贤者导师,各位受惊了,我们是来自于无名城的贤者学士。」   霍卜莫兰疏开了披散的银发,神气地说:「你们再晚来一步,就可以替我捡骨啰。」   一名坐在白马身上的骑士拉起了帽缘,露出娟秀的嘴唇与棕色浏海,着急地说:「大贤者导师,再不走就迟了,圣域三军已经聚集在暮法城下了。」   霍卜莫兰犹疑地回应:「用走的吗」   「我们备了七匹马在前方,可能要有一些人共乘了,大家先上马吧!我们和其他同侪会跟着你们,一小段路而已。」下马的学士说完,朝其他同侪挥手势意,所有人随即跨下马背。   李羿背着厄希古,和李澄走向前方,随意跨上了一匹红马,缪儿则牵起了哭泣的燧玥,缓慢地走向马群。   霍卜莫兰看向黄洢,棕发女士随之开口:「那位是」   「那是一名勇敢的猎龙人。」霍卜莫兰说完,挽起了剑鞘,轻声地走向黄洢,黄洢跪坐在崖边,用双手紧搂住艸一的长剑。   霍卜莫兰靠近她,将剑鞘轻放在她身边,黄洢立刻擦起眼泪,将灵影剑滑入鞘中,一肩背着龙骨大弓,一边背起了长剑。   席沐待在一旁,伸出手说:「剑很沉吧还是让……」   「一点也不。」黄洢推开他的手背,低沉回应。   所有人迅速地走近马群,接续上马,随着七名贤者学士的牵引,踏向日落的轨迹。   他们眼神飘散,狼狈弯腰,晃晃荡荡地坐在马背,牵着黑马的学士忽然问道:「普赛尔呢你们分成两路行动了」   「嘘!」霍卜莫兰拍向那名学士的肩膀出声。   李羿望着天空不禁说道:「还有一名非常厉害的剑士小哥呢!我想他一定会再出现的。」   「普赛尔也是吗」学士又问。   「也许是,也许不是吧……」李羿越说越小声。   眼底的夕日悄然地换上星辉,重新点亮了幽暗大地,接续绕进那幽邃的裂谷之下。   七名贤者学士抽开了枯木旁的鞍绳,骑上马背,一名较为魁武的学士跟在后头,一手驾着灰马,另一手牵住空置的棕马,他们的身上全都穿着和马匹对应的袍色,在星夜下显现着黑、红、灰、白、橘、青、褐这七种光影。   辽阔的裂谷渐渐变为狭长,逐步靠近,黑袍学士指着北边说:「这里就是瓦当裂谷两侧最靠近的地方,我们就从这里越过去吧。」   「好高。」李澄淡定地说。   「师兄您放心,请相信无名城的战马吧!」黑袍学士翻下马背,跨站在狭细的裂谷之间,招手示意。   李澄深吸了一口气,紧紧闭上双眼,随着马匹的步伐跨向裂谷,嘴里一边碎念:「唉呀!当心啊,高呀─慢啊……」   李羿忽然嚷起:「哥啊!骑马要看路啊!」   「窝喔喔!轻声点,轻声……」李澄指着自己的嘴唇说完,忽然惊觉到周围密林畏布,赶紧又道:「这哪儿」   「森林啊!」李羿大声地回应。   「我当然知道!但咱们刚刚不是还在枯漠里吗」   「我也不知道,走了一段路就变这样啦。」   身形魁武的青袍学士低声应答:「我们已经接上树语森林了,跨越瓦当裂谷再向北走一段路就是树语森林了。」   褐袍学士接着说:「如果错过了刚才那个节点,瓦当裂谷将会重新拓展成无法跨越的鸿沟,并且一路延伸到云水周边,这样的话我们就得多走两天的路程才到得了无名城了。」   李羿沉闷地说:「那咱们走的这条路要多久才到呢」   青袍学士回应:「不多,明天日出就可以赶到。」   忽然间,队伍的后方传来浪潮般的蹄声,一群披着连身铠甲、长矛塔盾的骑兵浩荡而来,所有学士同时抽出细剑,抓下背挂的长杖,立刻又有一阵轰隆的马蹄从北面急骤逼来,此时东面、西面也迎上大批的骑兵,他们自顾自地对话,将霍卜莫兰一行人包夹在人海之中。   领头的骑兵问话:「是他们吗」   一名神情憔悴─彷佛全身力气都被哭光的农妇摇摇头。   数千重骑于是整齐地喝声调头,准备踱步离去,霍卜莫兰立刻出声:「小伙子,能否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甚么事情」   几名护卫怒目回首,准备要做出威吓,头领立刻摆开手,阻止了这群毛躁的卫兵,从深锁的头盔中喊道:「回去吧,圣域已不再纯真,古域犹如残烛,趁我的军队还有余力之时,你们还有机会走远。」   头领吆喝一声,所有骑士立刻踏起雷霆般的蹄响,朝北边鱼贯而去。   马蹄声渐渐安静下来,黄洢冷淡地说:「他们的身上有血腥味,西边的风里全是血的味道。」   霍卜莫兰观望了月色,忽然喊道:「糟了,我们得快马加鞭!」紧接朝西边疾驶而去,所有人也都收起武器,策马急追。   寂静的星辉穿越了薄雾,透过树语森林的叶隙落向盲目高原,一路穿梭到瓦当裂谷的峭壁之间,石壁上横长着几棵灰皮的枯木,有一棵因为受到剧烈的撞击,断了一截,□□出尖岔粗糙的纤维。   悠远的低鸣轰隆作响,裂谷底下也不时地映射月光,袒露的巨岩横亘其间,飞溅着花白的水影,铺开一床深不见底的河道。   一块蜿蜒曲折的浮木迅速从上游冲了下来,流往月亮的方向,沿途撞上了几颗浮出的岩块,霎那间钩住一双横倒在岸边的鞋脚,滞留在水岸之间。   河岸上铺满了灰白色的小圆石子,以及零星的漂木,有个全身湿透的男子趴在那里,过了一会儿,男子脚上的浮木再度被卷入了河道,流向连绵的远方。   河岸深处遍布着一座森林,一头雄壮魁武的四足猛兽正从林荫下缓慢步出,停伫在男子的身边,张开厚实的下颚,逐渐靠向男子的颈间,伸出舌头,舔了他几下,随后退开半步,咬住男子右臂上的长矛,狠狠抽起,男子依然地趴睡在那,魁武的猛兽随即叼住他的上衣,连同男子拉进半空,朝森林里闪迅而去。      ☆、踌躇   此时,霍卜莫兰带着十六人队,步出了树语森林的边界,望向遥远的西边。   茫无边际的云水隔开了无名城郊与人群的视野,一片悠深的古桥横跨在那,一路铺向云水的彼端,桥墩之间清水潺浮。   黄洢默然流泪,轻声地说:「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这些人都没有武器啊,都只是─锄头与麦穗呀……」   霍卜莫兰惭愧的低着头,缓缓面向众人:「这就是战争,萨朵这次是大获全胜了,只要古域人两败俱伤,牠们就会重新壮大,印米亚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李羿亢奋地嚷起:「我们走吧!只要是面对萨朵,就算是死了我也甘愿!只要是面对萨朵,我也不再阻止我哥去死啦!」   李澄举起无量玄杵,将屁股挪前一步,回头猛敲李羿的手臂,一边碎念:「你就知道去死,你就只会死,虾!虾你个死脑袋……」   李羿被敲得跌下了马背,慌乱应答:「唉!不是说好要誓死替咱们寺院的师兄们报仇了吗唉唷,停啊!用力过猛啦……」   霍卜莫兰顿时岔话:「你们,其实不必跟来,绕回树语森林,一路往北,有一片叫做鬼境的地方,那里的人不会帮我们打下这场战役,但是保护避难的古域人,想必是不会拒绝,鬼族的力量,有时候是连萨朵自己都会惧怕啊……」   「你们根本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无耻之徒!只有在危难的时候才会想到鬼境,才会想起鬼族。」缪儿愤怒回应,一面落泪:「如果你们平常时,有着那么一丝怜悯与同理心,还会落到这种下场嘛!」   「唉……这说来也真是惭愧啊。」霍卜莫兰弯下脖子,继续说起:「我不是想替那些做错的过往辩解,但并不是每个古域人都如妳所说,我每一方都在忏悔、都会想到,但那个时候,我的个子大概还像梦湖人那样娇小,我总是想回到那方,做些甚么,后悔着没能早几缘出世,早几缘醒悟。」   李羿交错双臂,挺胸说道:「反正我不逃,只要有萨朵的地方,就有我的拳头。」   黄洢也拉紧了长剑的系带:「我不会走,艸一他常说,他很想念无名城的那段日子,如果我没有保护好这里,等我能去见他了,他肯定会怨我,念我的。」她的眼泪像风一样地飘落。   厄希古趴睡在李羿的背上,彷佛抱紧了一些,席沐和蒙眼少年也挪动了武器,挺起胸膛。   「今天,是我蹉跎了大半辈子,最惭愧,却也最美好的一天。」霍卜莫兰说完,拉高了缰绳,李羿突然岔话:「甚么是天呀」同时看着破晓前的天空。   霍卜莫兰提起了声量:「那是古语,一方等同一日,一缘相当一年。」随后冲上辽阔的白石古桥,带领起众人的步伐。   战马无畏无惧地奔驰在拱桥之上,迅速掠过了高点,俯冲而去,湖面的水波隐身在桥下,悄然地流去,接着是草原上的冷风,模糊的山色,远方的云里透出了一丝橘影。   树语森林的北方有个交界,那里枯木丛生,蜿蜒奇形,四处都潜伏着幽晦的暗流,恶臭飘散。   交界的北边有一块平地耸起的通天岩壁,岩壁的表面盘旋着一尾巨大龙兽的骨骸─若影若现,岩顶上则涌现着一团湛蓝的泉水,朝四面八方流下瀑布,在岩壁的周围填起了一圈碧绿的河道。   河道的外围不再是沼泽与动物的腐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紫色的小花,以及透明的绿草,花海一望无际,上头盖着一些破旧的木屋,彷佛一片荒弃已久的村落。有几只娇小的银耳白兔嬉戏在女人的身边,她的发色琼蓝如丝,轻盈地飘过了膝盖,几乎快碰到腿边的紫花,她正在发呆,安静地面着那片薄雾环伺的岩壁。   透明的青草凭空地拨开、合上─彷佛有人在上头走动一般,平原里不时传出人□□头接耳的声语,木屋旁的铁砧敲磨作响,磨坊也正在运转,整个村庄都在骚动。   一名身形精健的男子忽然从木屋里闯出,扶靠着门框,弯身喘气,身上套着白色的长袖内衣以及棉质长裤,赤脚走离了木屋,随即又跌进草堆里头,周围顿时间安静下来。   长发的女人优雅地转向他,轻声低语:「醒啦。」   「这里是哪里!我得赶去无名城!我的剑呢!妳把它藏去哪里了,快还给我,啊咳……」男子哀号了一声,痛苦地坐回了花间。   「你,为何要回到无名城呢」   「黄洢肯定已经在那里了,她一定在着急,我得赶紧让她见到,不,我是说─我的爹爹,他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男子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流到了脸边。   「你的爹爹我能知道他的名字吗」女人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他。   「我爹他,我……」   女人蹲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他:「原来你不知道你爹的名字呀」   「你的头上!」男子向后跌坐一步。   女人摸着自己粗糙而□□白骨的额头说:「很吓人吗」   「你的手也是……」   女人低下头,轻声说道:「你,一定得回去吗和我,待在这儿,不行吗」   「不行!无名城就要开战了,无名城是我找到爹爹唯一的希望,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故乡被萨朵毁掉的!」   「艸儿,爹爹和娘亲,你更想要哪一个呢」   「我,我的娘亲从我有记忆以来就已经不在了,我以前还会很想娘亲,但是,现在不会了,随着时间一方一方的,越来越少了……话说,妳怎么知道我的姓氏呢」   女人摆起了微笑,原野上忽然冒出吵杂的喧闹,有几句字眼特别明显。   「曦儿!不可以啊!」「这样我们都会消失的!」「是啊是啊!你也想想这些百姓吧。」   艸一吓了一大跳,连忙出声:「甚么啊!这些声音是甚么呀」   「都出来吧。」女人起身说道。   这时原野上忽然卷起大片闪动,冒出了遍地的绿色幽影,接着显现出成群错落的人影,直到真实事物那样的清晰,他们容貌诡谲,半人半鬼,□□着部份的白骨,残缺的肌肤。   「我,不想再这样子,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了。」女人唤起那浑厚坚亢的嗓音,继续说道:「再怎么说,我们都还是古域里的一份子,真正害我们变成这样的,是萨朵,并不是他们,如今无名城是为了古域全人类的福祉在奋斗,不也正是我们鬼族,该去面对的时候吗!」她的尾声渐渐变得细小而且哀戚。   艸一揉揉眼睛,看着女人说:「你们是鬼族你们就是爹爹时常向我叮咛的鬼族」   「是的,我们是鬼族。」   艸一惊讶地看向他们,环顾了一圈。   女人又道:「你的爹爹是怎么说起我们的呢」   「他说,鬼族是这个世上最为善良的族群,是我的至亲之人,噢─这次我可没说错了吧」   「是呀……」女人微笑地说完,反掌托天,环河里立刻奔出数以千计的幽冥战马,牠们散发黑光,发鬃飞荡,呈现着迷离恍惚的形貌,若影若现地奔上草原,转眼就围住了女人。   「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是我们必须帮助这个孩子,为了他,也为这整个古域的将来。」   一名辫发戴冠的鬼族长者从虚空中乍现而来,愤怒地说:「不准!早就告诉妳不要跟跟那个烂男人混在一起,现在妳又要为了……」   「父亲!」女人喊断了他的话句。   「妳竟敢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妳看他最终还不是背弃了妳,这么多缘来,他哪时候回来看过妳了妳还要执迷到什么时候!」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根本甚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是妳父亲,我怎么可能不懂妳的一切!」   女人忽然地发狂怒吼:「因为妳从来就没听我说过!」随即流下眼泪,继续说道:「你根本甚么都不知道,也不了解我。」   她忧伤地看着父亲,退后两步,幻化成飘渺虚无的形体,艸一才眨了一眼,女人已然驾坐在身旁的幽冥战马上,艸一左顾右盼,找了一匹最近的战马,准备跃上,女人立即说道:「别坐上牠,你看……」她指着远方的枯林。   同时间,一头高大魁武的幽狼缓缓从林荫里走出,锐利地盯住艸一。   「还记得他吗是小牛将你捡来的呀,孩子。」女人又道。   艸一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小牛则噌了一响,慢步走来,不时地看向地板,看向四周,彷佛有着那么一点怯怕,一直到他停伫在艸一的面前。   小牛擤了两口鼻息,将鼻子贴在艸一的脸上,来回嗅磨,艸一也伸起手心,碰触在小牛厚实的脖颈,抬头望他。   「小牛……小牛,真的好长,好久啊,离开了这么长的时间,你都去了哪里。」艸一挺起眉尖,从眼底泛起了泪光。   小牛呜鸣一声……   「小牛,我还能够像以前一样,只要你呜呜啊啊了几声,就能听懂你的心意吗……」   小牛低伏着头角。   「怎么办─我觉得,我已经听不懂你在说甚么了,呜呜呜……」艸一两手勾住小牛雄壮的犄角,整个人垂望着地面。   「其实我,非常的害怕......」艸一坐了下来,背对小牛,倚在他的脚边说话:「从旅途的开始,一路上都是萨朵,连城镇里的人群都不能信赖,长剑上总是鲜血,而手里,总是长剑,你能不能告诉我,爹爹为何要留下我一个人,这样地孤单寂寞,是我做错了甚么吗」   「孩子,你永远都不会是孤单一人,大家都存活在你的心里,这样的你又怎么算是孤单一人呢更何况,你还有这么多能够让你信赖的伙伴,都在无名城等着你呀。」女人从战马身上姗然拂来,展开了悠柔的双臂,将艸一搂进怀中。   「呜呼呼……如果您是我娘亲该有多好,是吗我有娘亲吗我怎么,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孩了,我这样要怎么去见大家,要怎么实现我对卡拉多比的诺言,怎么能实现保护起大家的承诺……」   「艸儿,把你的难受都说出来,都告诉我,然后就放下它们吧!小牛和我,还有你的爹爹,不可能一辈子都陪在你的身边,走出了家中的那扇门,意味着你将失去家人的庇护,但是随之而来的朋友也会越来越多,这就是艸儿的独立呀!」女人收起了怀抱,牵起艸一的双手,放上垂落的缰绳,说:「来吧,现在是无名城最需要援助的时候,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就把我当作你的娘亲吧。」   「真的─可以吗」   「怎么不行,我还很希望呢!能吗」   「嗯!我虽然不知道我的娘亲是谁,但是我知道您待我就像娘亲那般的好,从今以后我也会好好的照顾您,守护您,必要的时候也会拚上性命。」   女人用手遮住艸一的嘴唇:「嘘!不准你这么说,答应我,从今以后你都会好好地照顾自己、珍惜自己,好吗」   「嗯!」艸一像个孩子似地点头回应。   女人扶着他的手说:「上马吧!这趟路可有得赶了!」   艸一翻上小牛的鞍背,雀跃地说:「好!」   女人露出自信的模样,乍现到幽冥战马的背上,她的父亲立刻闪身到一旁,拉住她的缰绳,惶恐地说:「曦儿!不行啊!妳千万不能去啊!」   「父王……我走了,但这并不表示女儿不爱妳了。」她轻声地说完,拉高缰绳,朝着沼泽的交界直奔而去,小牛嗥啸一声,急起直追,整片草原顿时扬起了千匹战马的步尘,艸一回头探去,发现每一头幽冥战马的身上,彷佛都坐有一名鬼族,连同他们的利剑若隐若现。   梦湖镇的警铃猛然响起,扎答答将军的声音回荡在城镇里的每个角落,每一台奶酪通讯器和扬声机都在拨放:「全体戒备!全体戒备!幽王的军队已经大举出动!请镇上所有居民紧急进入各地区的避难地窖!西西与南南军团全体人员请火速赶至稻子洞内,支持战事─全体戒备!全体戒备!幽王的军队……」   修多多从床铺上滚了下来,睁开睡眼,恬波波则已坐在一旁,惊慌说道:「听不到听不到!多多拜托你别去,好吗……我甚么也没听到,甚么也不知道……」   「小波,我不能……」多多看着她,忽然哽住了话声。   「现在是紧急的时刻,你不是应该陪在我们身边,保护我们才对嘛!」波波失控地嚷声。   梦梦和比比推开了一竖门缝,偷偷地看了进来。   「我昨天,又升上了西西防卫队的总指挥……」   波波立即岔话:「当上指挥有这么重要嘛!你就这么爱慕虚荣嘛!还不是因为上面的人又战死了,你才又这么快地升了上去!你根本甚么都不是!」   「小波,如果我没去的话,西西防卫队将会变成一盘散沙,到时候会有更多的家人失去掉自己的丈夫,你能明白吗」   「呜呼呼─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是要我怎么做才好……」   梦梦和比比闯了进来,抱上多多说道:「爹地加油!要像以前那样平安地回来唷!要让其他人的爸比也平安地回家唷!」   「爹滴……爹爹抱!」   波波摀住自己的嘴巴:「为甚么,为甚么连你们也。」   多多紧搂住他的妻子,笃定的说:「这是最后一战了,回来以后,我就辞掉工作,从今以后我们都会守在一起,一起在妳最爱的稻子洞前种稻,收割,牵着小手,悠游自在。」他摸摸两个孩子的额头,抽离妻子的怀抱,奔出门外,跑进了迷茫的森林,即使是如此娇小的身影,他也一滴眼泪都没掉下。   林荫下栖伫着几只重装机甲,他们正在和巨大的鬼座近身缠斗,挥舞着长柄的动力巨斧,以及能量大剑,草丛里散落着一些残臂断肢的机甲,里面的驾驶全被咬得浑身是伤,这时树林的两侧忽然又冒出了大批战神机甲,修多多立刻抽出腰包里的对讲机,调开频钮,机子里正在发话:「西西防卫队─果冻中队抵达第二集合点!」   接着又有人回话:「南南哨兵─椰子中队与果冻中队会合完毕!」   「梦湖之心收到,请果冻中队和椰子中队继续前进,支持洞下三层的遭遇战,其他中队会补上第二集合点接替守备。」   「收到!」「了解!」   他们迅速击退了零星冒出的鬼座,一只战神机甲突然出现在修多多的背后,吓得他往前跳开。   「修多多指挥官,这台机甲……就交给,你了─」说话的人连同机甲跪了下去,随后就再没动静。   修多多颤抖着双手,低声唏嘘:「尹二三中士,辛苦你了。」   他沿着机甲的手臂,攀上核心,奋力将中士拉出座舱,随即扯下他的吊牌,坐进舱内,摆起机甲的大臂,将中士放到身旁的树下,翻土盖上。   修多多朝着对讲机铿锵道话:「西!西!防!卫!队!全体─听令!还没进入稻子洞的中队,在七十二个呼吸之内到达第二集合点!现在该是我们硬起来的时候啦!」   森林里顿时响起了众志成城的吶喊:「硬梆梆啊!」   同一个破晓过后,缪儿和黄洢正走在昏暗的古堡之下,两侧是由坚固的古域顽石砌起的厚墙,这里没有窗户,只有来自墙上的火珠之光,以及难民手中的光轮,但是再过不久也都会熄掉。   他们全都倚靠在墙边,大多数是母亲和小孩,孤儿与老人,他们安静得不可思议,连襁褓中的孩子都知道要畏惧。   「拜托你们,一定要保护我们,我们不会战斗,我们只知道怎么种田啊,我们一辈子都在为这个国家与人民种田呀……」一名抱住婴孩的妇呜呼说道。   黄洢摊开微笑,搭向妇人的肩膀说:「你们不会有事的,我和我的同伴们都会拚死一战,我相信这样的信念,会引领我们走向正确的道路,我们一起发愿吧。」   妇人小心翼翼地将手抽离婴儿,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女孩儿,妳好勇敢,这是我过世丈夫留下的宝石,它会为妳带来幸运的,妳现在要走上战场,肯定比我更需要这个的。」   黄洢噘起了嘴角,捧住妇人的双手,近乎崩溃地说:「这样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妳要好好留着,知道吗,这些日子辛苦妳了,一定要平安地活下来,知道吗,要相信妳的爱人,正在天上祝福着妳啊……」   黄洢收回小手,擦起了眼泪,快步地跟上缪儿,越过了一个圆廊转角,缓缓走上阶梯。   「小妹抱歉啊,刚刚我没办法停下来没妳,停在那里,我的心每一刻都在哭泣。」   「没事的,是我太敏感了。」   「我能明白妳的心情,但务必要撑住,好吗」   「嗯。」   她们沿着环形阶梯,步出了城塔的顶端,李澄和李羿正站在塔台的边缘,眺望远方─那里横亘着一座巨大的石钢之扉,那是通往圣域唯一的大桥,遥远的灰水之洋穿越了桥墩,将古域和圣域分隔两地。   石钢之扉的入口前伫立着两名骑乘黑马的男性,一位是霍卜莫兰,他盖住帽沿,双手横握木杖,摆靠在马鬃之后,另一人穿戴重甲、体格坚壮,背后挂着一张红色披风,以及一把长至地面的巨阙,他们面对着大桥,指手谈论了一番,随即驾马奔向不远的海岸线前,继续交谈,古域与桥口的交界躺满了战士与马匹的尸体,视野并不明朗。   李澄望了一眼天空,迈开杵杖,转身离去,李羿跟上他的脚步,从另一侧出口走下楼梯,四周灰暗迷蒙,狭窄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们继续行进,很快就碰上了一处隐密的岔道,连接着一座小型的兵器库房,里头挤满了刚才报到的民兵,每个人都慌张地翻找着武器,弄得遍地凌乱,蒙眼少年站在库室角落,伸手拉出了一把铭刀和一把中型短剑,有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站在一旁,茫然地看着他,少年立刻翻转刀身,将刀柄递向男孩,男孩兴奋的接过铭刀,少年顿时摸住男孩的额头,轻声地说:「千万别走出城门,知道吗。」   男孩天真地看着他:「我的爹爹和娘亲,昨天都死在恶人的手里了,小仔想替他们报仇。」   少年肩膀一揪,跪下了膝盖,将男孩搂进怀中:「别,身处于乱世,不能只想着要报仇,先活下来再说,等你变得强大了,更懂事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小仔的娘亲怎么办我的爹爹怎么办他们是不是就这样死了还会回来吗」男孩困惑地看他。   「你的仇,我替你报,你的仇人,是不是这么高」他将手横置在男孩头上的位置。   「是的!牠们的耳朵很奇怪,还长着奇怪的牛角,是一群穿着银色衣服的大哥哥闯进了我家,把牠们打走的。」   少年叹了一声,笃定地说:「你的仇人,便是萨朵仆众,总有一天我会把牠们都消灭殆尽。」他握住男孩的双手又道:「记住了,这把刀是让你保护自己用的,不是用来制造仇恨的,敌人的血,就由我来背吧。」   少年站起身,随意从架子里抓了一把刀出来,这次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打刀,等他转身离去时,小男孩拉住了他的衣领,少年随即将打刀和短剑系上两侧的腰带,牵起男孩的小手。   此时燧玥和厄希古正奔波在伤兵室里,满身汗水,这里没有隔间,血迹遍布,有些人正在哀号,有些已经死了,活动柜上的药汁与草药大部份都已经殆尽,燧玥蹲在一名断肢的伤者身边,将双掌贴在他的截口上,发散出奇异的白光。   一名贤者学士从旁经过,惊讶地说:「妳是殷族人」   「让我专心,我正在加速他的伤口愈合。」   「辛苦您了,万分感激。」学士说完,快步地走出了医疗室。   医疗室外连着一条走廊,廊外接着一片宽阔的阶梯,左右各有一条小型回廊,通往其他地方。   李澄和李羿站在阶梯顶点,面向远方的城门,城下聚集了一批整装待命的士兵,弯刀银甲,专注地看着前方。   敌人的脚步声正回荡在遥远的平原里,间隔着无名海弯,所有人都能隐约听见,这时深沉的号角之声忽然响起,所有人张望起四周,黄洢也靠上墙缘,拉住肩上的弓弦,缪儿轻拍她的肩膀说:「没事儿,这是援军的号角音,听起来是东边传来的,妳可以去看看,也许……」   黄洢小心翼翼地卸下另一肩的灵影剑,抱在怀中,从城墙的西边迅速奔下楼梯,穿越了民宅,市集,绕过辽阔的朴石广场,最终跑到了东边的门口,随后揪起了细眉,将长剑重新背上。   一名猎龙人正率领着大批的菁英射手越过城门,浩荡而来,黄洢立刻背过身影,带头的猎龙人随即大喊:「黄洢!真是妳吗」   黄洢头也不回地走开。   「黄洢」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只是一个被妳抛弃的人。」   「不是这样的黄洢,请妳停下来,听听阿姨的解释啊!」   黄洢迟疑了一步,同时一群银月骑士也从远方驾马奔来,紧跟着一名身背巨剑的骑士,黄洢趁着混乱,加速地远离了她们。   巨剑骑士贴抚自己的胸口,在马上弯身敬礼,低沉地说:「欢迎敬爱的斑拉˙夏,猎龙之长。」所有的银月骑士也都俯身致敬。   「无名城主,我们不是为你而来的,是为了整个古域的未来,制式的礼仪就免了。」她狠狠盯住这名年迈的巨剑骑士。   无名城主悲伤地皱眉:「黄凤,已经死了。」   夏顿时滴下眼泪,轻声回应:「你连他都处死了吗。」   「不,他并没有叛乱,叛乱的是另一支队伍,但是他病了,从妳姊姊死去的那天,他就一病不起了。」   「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告诉我呢……」夏握紧了双拳,高喊一声:「乌嘎!」所有猎龙人同时朝前行进。   这时候,西边的号角忽然响起……      ☆、四軍之戰   北面与南面守军响应了西边的号角,高鸣战鼓,全城上下都垄罩着震耳欲聋的荡响,席沐驾着阿吉,栖身在一望无际的骑士当中,举起重锤,紧贴在城门之后,斑拉˙夏和猎龙人们正从阶梯探出,到达了城顶,城墙边缘站满了蓄势待发的□□手,黄洢也身处其中,弩箭手的临时指挥站在墙边高喊着:「稳住!稳住!」   夏走上前方,挤出了一个空位,俯瞰远方,黄洢知道她来了,却一眼也没有看她。   此时霍卜莫兰正从桥边驾马回奔,挥舞着红底黑框的军旗,整道身影越靠越近,门卫立刻踢动马匹,将城门轰隆拉开,前锋队伍迅速退向两侧,留出一条通道,霍卜莫兰俯身冲入,急煞在众人眼前,喘息地吶喊:「这是一波敌人的总攻击!重盾步兵、魔象、鬼座、扎布兽!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全面迎战!想想我们身后的妻儿!老叟!默默为无名城付出的纯朴百姓,我知道这一战将会是史无前例的艰辛与漫长,但我会拚上这条老命,与你们死守城池!因为,我们都深爱着这片孕育我们的家园!绝不能让邪恶为所欲为!」   霍卜莫兰说完,城门砰然关上,战士们并没有齐声地欢呼,反倒是安静地看着地上,所有的人都一样。   霍卜莫兰看了一眼席沐,相互致敬,随即朝城池的深处驾马而去,浩荡的队伍再度聚拢成形,静默地望向城外。   这时辽阔的石钢之扉涌上了蝼蚁般的人群,前锋的队伍是一群穿着黑红战甲,手持重型长盾的步兵,接着又有大批成年魔象从步兵后方倾出,每头魔象的身上都坐着四名士兵,两名手握长戟的士兵坐在头尾的位置,中间两人则抱着铁弩,绷弦待命,他们的盔甲背面都烙印着夕日的符号。   两批队伍很快地攫满了远方的平原,由长盾步兵守在前锋;他们列队前行,缓慢地逼往无名城的方向,等到队伍的后方腾出了一大片空地,大桥上忽然又涌出大批的狮身鬼座,每头鬼座的身上也都载着一名萨朵仆众,接着是一群背着大袋的扎布兽群,他们很快地占据了大半原野,形成一团无边无际的军队,城墙上的□□手冒起了冷汗,颤抖着双臂,司令官的声音也变得飘忽不坚,嗡嗡作声:「稳……稳住……射程,还没,到,大家─稳住。」   他们几乎都是一群穿着便装,毫无经验的人民,大部份的正规军都在前一场战役中牺牲了。   午后的烈阳渐渐地偏向西边,耀入了绵延无疆的城墙,□□手的视线渐渐变得茫然,有些人受不了阳光的刺激,揉起了眼睛,夏吓声问道:「你知道,敌人就要进攻了吗难道你们要等敌方准备好阵势才知道在打仗吗」   司令官支支吾吾地回应:「我,我知道,可是─□□的射程还没到啊……」   夏将美丽的眼畔悄悄闭上,上弦迈弓,高喊一声:「阿噜瓦嘎!」随即睁开双眼,松弦放箭,黄洢彷佛映射着夏的影子,不约而同地放出一箭,两道箭痕骤然划破天际,张开一对完美的弧线,咻地一响,同时穿向一名魔象背上的士兵,正中额顶,那名士兵顿时松开了将响的号角,滚下象身,黄洢与夏互瞄一眼,所有猎龙人立马放开箭弦,天色顿然暗下半边,洒下风声作响的箭影,远处的长盾步兵立即将塔盾举上头顶,向前猛冲,魔象兵团则慌乱地退开了大段距离,夏暗道了一声:「很好。」随后高声疾呼:「□□手听着!只要你们张开耳朵,静下心来听好我的号令,胜利就在眼前了!」   部份民兵松开了深锁的眉头,继续喊道:「我和猎龙人们会持续攻击较远的象兵,你们听我号令,等我说放箭的时候,全部人朝着自己的前方放出箭矢,往太阳的高度发射,你们不必瞄准,对着太阳的高度发射就是了!箭矢自然会找到目标,以下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阿噜莫啦!牧哈!」夏呼嗥一声,猎龙人立刻挤进墙缘,朝魔象的队列各自放箭,每一箭都穿得又深又远。   「□□手稳住!就差一点了!稳住!」   长盾步兵整齐划一地踱步逼近。   「□□手预备!」   汹涌的步兵持续扑进……   夏猛然高喊:「牧札!」猎龙人瞬即退向后方,将□□手抵近墙缘,夏紧接又道:「放箭!□□手放箭!不要犹豫!朝太阳的高度放箭!」   顿时间,成排的□□窜上天际,轰然扫过步兵的行径位置,前排的步兵几乎都被射中了脚跟,扑倒在地,任由后方的行军践踏而去,墙边的弩手慌忙地重新上箭,猎龙人再度顶开他们,接替放出了一轮箭雨,远方忽然飞来庞然大物,黏着数十支路径上的箭矢,掠过众人的头顶,径直撞上后方的螺旋主堡,迸裂了一根通天尖柱,夏急忙地看向远方,一群灰蓝肤色的高地扎布兽正在放下背袋,从袋子里拿出巨大的岩块,有些则已扛住了大石,准备发起另一波轰炸,夏扬声大喊:「玛厚!玛厚!牧哈玛厚!」同时高举着左手,指向远处。   猎龙人立刻拉弓,朝着更远的大桥万箭齐发,此时早有一些岩块飞上了天边,落向高墙的位置,黄洢反射性地喊话:「趴下!」   一块斗大巨岩瞬间撞上墙缘,将高墙砸出了一团凹槽,墙上的猎龙人随着塌陷的地面,跌进了下层的兵库,有些人被架立的尖刃穿在半空,有人则被滚落的石块砸断了小腿,其他飞岩也接连地砸落在各个位置,城下的步兵趁势加快了脚步,一些猎龙人紧急发起号令,各自成队,射击那群逼近的步兵,只见他们行进了一段,忽然又退向两旁,从人群的身后冒出一批不见尽头的魔象,横竖冲来,奔向城门的位置。   缪儿从混乱中起身,站向城墙的边缘,十指交握,将敌人的尸体化成了腐骸,爬起身躯,高举长盾,排成几乎与城墙一样深长的队形,抵向进犯的魔象军团,两军轰然碰撞,骸骨步兵全被撞得飞向城墙,碎成裂片,前排的几头魔象也倾斜了重心,侧向身旁,与后方的魔象硬声撞上,躺成一片,接续冲上的魔象丝毫没有减速,肆无忌惮地顶开地上那些挣扎的魔象以及士兵,朝着城门加速狂奔,夏举弓大喊:「民兵!快将墙边的石块推下!猎龙人全体射击魔象,能阻止多少算多少!」   然而所有的民兵全都落魄地坐在原处,缩身屈膝,双手环抱,斑拉˙夏挺立起坚毅的眼神,滴下泪水:「想想这座城堡里的家人,有些人也许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很残酷,但是,现在还不是退缩的时候啊!人们就是因为这团结的这股精神,让我们走进了此方,请大家再次鼓起勇气!我们一定能够战胜死亡的!」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忽然站了起来,蹒跚地走到岩块的面前,弯下身体,用尽全身的力量向前推靠,黄洢茫然地望着他们,这时候越来越多人站了起来,纷纷靠上岩块,渐渐推动起眼前的庞然大物。   成群的魔象聚集在城墙底下,接连的冲撞墙面以及城门,整座城墙都在晃动,轰隆响声传遍全城,甚至蔓延到树语森林的深处,除此之外,還有一片浩荡的蹄声正从森林里迅速逼来。   北边的城门如今已散落一地,霍卜莫兰率领着七名学士以及两队银月枪兵,死守着北面入口,李澄和李羿也跟在一旁,拳杖相生,地上布满了萨朵的焦尸与灰烬。   西面的城门,远远高出了两名大人的高度,门下顶靠着数名彪形大汉,奋力抵住另一边冲撞而来的魔象,外头不时有巨大的岩块从天而降,发出迸裂的声响,以及魔象的哀嚎,一批声势浩大的骑士军团忽然袭来,填满了后方的视野─整齐排列,一名手持黑盾的战士跃下马背,顶开了人群,冲向前方,连同盾牌靠上城门,将陷进的大门瞬间顶了回去,恢复成原本的形状,战士吃力地说:「吾乃圣祈军团恩奎尔,城门快要毁了,你们的军团长是谁……」   一名身穿银甲,双刀背挂的壮汉顶在一旁,咬牙切齿地回应:「在─后!面!」   「叫他把银月骑士往后调配,让圣祈军团挡在前面,圣祈配备的可不是普通的盾牌。」   「可是你……」   「去吧!就算我一个人也顶得住这里,何况还有这么多人在旁边!」   壮汉缓缓地移开肩膀,随即转身跑开,此时席沐靠了上来,举起银妆重锤,城门同时裂出一条细缝,越窜越高─碰的一响,喷散成两片腾空的厚板,射向主堡,几名门卫也都飞了出去,恩奎尔将鸢型大盾插进地板,向后滑行了两步,一头与门齐高的巨象瞬间冲破烟尘,挺出偌大的头颅与长牙─奔向主堡,席沐顿时压低重心,绷起全身的筋肉,冷不防地挥出一锤,正中巨象的脑门─连拖带甩,硬生将牠砸进了地面,随后从自己的鼻子里噌出一口闷气。   恩奎尔诧异地看着席沐,席沐也大方回应:「啊,咱俩又见面啦。」   「是啊,我才刚从树语森林那儿赶来,受到一些琐事耽搁了。」恩奎尔说完,挺起了身子。   后方的魔象停顿了一会儿,打量着前方,圣祈军团立刻举起长矛,挺胸威吓,整群魔象随即退开一步,纷纷朝两侧移走,留出一条宽阔的通道,席沐将眼神拉往了远处,桥下已然罗列着成千上万头狮身鬼座,每头鬼座身上都坐有一名萨朵仆众。   桥顶的扎布兽投尽了岩块,陆续往城池慢步走来,停驻在鬼座群的后方,带头的鬼座骑士顿时挥起长旗,全体鬼座轰然奔出,瞬间掠满了整座原野,恩奎尔将鸢型大盾背到身后,捡起脚边的长矛,从容上马,铿锵疾呼:「璞星荣耀!」   所有的圣祈骑兵也齐声高喊:「和平永在!」   他们将矛头对准前方,坐阵以待,席沐则搭上阿吉的身后,双手框着锤柄,不停地松开又抓紧,抓紧又松开,伴随着胸前的起伏频率。   眼看鬼座即将扑来,席沐忽然开口:「城墙上的弓箭手都死了吗怎么还不射箭!」   「不可能,来的路上我还有看见一大群猎龙人站在墙上。」恩奎尔并肩在旁。   席沐紧盯着前方,忘了回应。   忽然间,整群身披部落服装的勇士就像狂风那般横扫战场,他们徒步冲锋,神速飞快,狮身鬼座瞬间就被打得七零八落,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此时残余的魔象早已走远,从南北两侧逐渐消失。   部落勇士环顾了四周,接续冲往石钢之扉的方向,转眼间又变形成一群高地猛兽─那群持槌的勇士变成了双足奔驰的蓝角巨牛,挥舞重锤,持剑的勇士则成为了奔放的皒狼,瞬间撕碎掉路径上的落单仆众,另一批手持长斧、较为魁武的勇士则变化成巨大的棕熊,撂倒了路上所有的札布兽,席沐狂喜地追出城门,跳下阿吉的银背,异化为狼,成对奔向那群猛兽的背影,银月骑士和圣祈军团也都策马奔去。   高墙上的猎龙人缓缓地松开弓弦,恢复了原有的呼吸,转身坐靠在扭曲破损的墙边,夏也回过身子,找到了黄洢的侧影,慢步走去。   黄洢倚坐在巨岩的下方,背着长剑,双手搂膝,小腿旁横放着一把灰蓝色的龙骨大弓,夏走近她的身边,并肩而坐,将黄洢搂进侧怀,黄洢安静了一会儿,激动地抽哽身子,流下眼泪,没多久又推开了夏。   夏轻声低语:「阿姨,真的对妳很抱歉,我的姐姐,也就是妳的母亲,死的很突然呀……但是妳知道吗其实大家早就已经有了共识,妳就是……」   「别说了!我不想听!妳现在就走开!」   「我不走,我要妳听我说!」   黄洢抓起地上的大弓,迅速起身。   夏赶紧拉住她的双手,悲痛地说:「将妳赶出门是每个族长继位的仪式,必经之难,大家早就有了共识,妳就是下一任的族长呀!妳知道当妳走失了猎龙禁地时,我有多么担心妳,谁都不晓得妳这么一个娇小的孩子,竟然会在短短的一个午后,跑出猎龙人的搜索范围,妳是我姊姊唯一的孩子,如果妳出了任何一点差错,我都会自责到死的,何况妳……」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黄洢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何况妳这么一走,就消失了十二缘,妳知道这十二缘来,阿姨都在想妳,都在责骂自己,阿姨可是从妳出生的那一刻,就一直看着妳长大了呀,妳知道吗,妳记得吗……」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片落叶。   「我知道,我都记得,所以才特别的痛啊─对不起……」   这时候,城墙下忽然发出闪电的声响,随后是低火、水声,大贤者正在发号司令。   夏蜷起了细眉,望向城外,黄洢则伸手擦掉了夏的泪水,牵起她的掌心,一起走到墙边。   零散的魔象又重新踏起集结,缓缓拥向城门的位置,远方的大桥霎时冒出一名银月骑士,狼狈地跑来,海面上砰然响声,一种不知名的躁响正在逼近,随后又有越来越多的友军窜了出来,所有人都在撤退。   霍卜莫兰从城墙附近踏马而出,率领着七名学士冲向大桥,将路上的萨朵一并扫除,留下残存的银月枪兵镇守在门边。   战马英挺地飞踏步伐,彷佛无所畏惧,唯独霍卜莫兰忧心地望着桥边,他习惯性地拉起了帽缘,海沟上却轰地一响,升上一道巨大的魔影,接着撞落在石钢之扉的中段,张开无数对锋利的蛛型勾爪,飞速爬行在大桥之上,笼罩起整片石桥,将整座桥都踩进了海里。   霍卜莫兰举起长杖,纵声高喊:「巴德尔王后!所有人退回城内!重整队形!准备守城!」   他转过马身,冲向城门,巴德尔王后则已停驻在古域岸上,张开回廊一般的血盆大口,从喉道里冲出铺天盖地的巴德尔战狂,最后又走出一名身形妖媚,近乎裸身的女人,她的皮肤有如暗夜一般的深紫,肩膀上延展着一对鹰爪肉翅,双手一挥,天空猛然聚起一批密不透云的厄夜魔翼,牠们的手足布满利爪,身材壮厚,拍打着巨大的肉翼,朝着无名城的高墙俯冲而下,猎龙人匆忙起身,几个人还来不及拉弓就被抓上高空,扭断了脖子和脊椎,坠落城下,无数的厄夜魔翼也都身中数箭,却还是行动自如地标示着猎物,黄洢索性丢下了龙骨大弓,抓起沉重的灵影,朝着每一头飞来的魔翼凶然挥砍,几名魔翼闪避不及,硬生被划成了两半,断肢坠落,缪儿则在民兵的身边聚起了大量的岩身座狼,接连抓下了几头不速之客,此时一头庞然魔翼悄悄绕到了缪儿身后,伸起了血爪,一抹刀痕紧接掠过,无声无息,接着又是一记剑影,弧线划来,魔翼霎那化作四半,随着黑血散落一地。   缪儿惊吓转身,眼前站立正是那名蒙眼少年。   「是你!」   少年静谧而语:「专心,其余由我。」接着提起双刃,将大胆袭来的魔翼全数斩落。   缪儿巡视着周围的情势,猛然看见黄洢发疯似地甩出长剑,咆啸而去,只见沉甸的长剑飞转了几圈,顺势削过一名厄夜魔翼的头颅,同时跌下一名伤痕累累的女人,黄洢立刻从狂奔中蹬起左脚,跃入天边,接住坠落的女人,随即翻腰转身,将背部面往下坠的方向,撞地滑行,细致的背膀瞬间擦出血肉,拖行出一片干涸的红渍。   「妳不能死、妳不能死、妳不能死……」黄洢的嘴里不停呢喃,随后抱住女人的身体放声大哭。   女人轻轻地扭动脖子,钻进了黄洢的心窝,纤细地说:「人生,真短吶,能够再妳一面,阿姨已经心满意足了……」   「呜呼,不!求求妳别说这种话……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妳怎么能再这样,出现了又要消失呢……呜呜呜─」   「我没有消失啊,我就在这呢。」她摸着黄洢的心继续说起:「妳要连我的份,好好的活着,知道吗真希望可以亲眼看到妳和心爱的男人,带给这个世上新的生命与快乐呀,这也是阿姨,一生的遗憾……」   黄洢哽咽到无法说话,勉强从喉咙里流出了一些字句。   『不……不可以啊……』   『阿姨真的,很抱歉,事情发生的那方,我是多么不想接起族长这个职务,以至于,太早让妳,面对道这样的磨难与仪式啊。』   『呜呜呜─我爱妳……我爱妳。』   夏提起笑靥,松开了双手。   黄洢仰望着天上,高声咆啸,拉起深入地底的灵影,一脚跃下城墙,发出一声嘎啦骨裂,随即又起身端剑,发狂地冲进巴德尔的魔海之中。   如今,无名城四面八方都充斥着敌人的踪迹,落单的盟军晃荡在原野当中,蹒跚踽步,近乎绝望,只剩两名僧士的身影仍旧屹立其中。   「欸哥啊,你还多少体力啊」   李澄一棒挥倒了彪形壮汉,吃紧回应:「你问这干啥」   「我怕再晚咱们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啦。」李羿说完,扫出一记堂腿。   「大概六颗包子的体力吧。」   「噫啊!我打中啦!我打中啦!你看牠成了名副其实的瞎子啦!」一名巴德尔摸住自己的双眼,躺地翻滚,李羿继续说道:「肉包还菜包啊」   「威唷!小心你的光头!」李澄说完一棒挥去,李羿斜身闪过,这一击又打飞了一名高举重锤的巴德尔。   这时霍卜莫兰与七名学士正死守在城外的不远之处,他们神情疲惫,浑身湿淋,一名棕发褐袍的学士忽然跌下马背,倒在土堆之中,黑袍学士立刻跃身靠上,大声喊她:「萝玟!萝玟!别睡!」   女人躺在他的臂怀,弯起脖子回应:「我没事,不要紧的。」   一名巴德尔从中切入,朝两人一刀挥去,魁武的青袍学士立刻劈下手中的长柄巨斧,将巴德尔连刀带人削去了手臂,紧接着又扫过横斩,将牠劈出了视线。   「没事儿,你们继续。」青袍学士道完,举起了巨斧─守在一旁。   无名城主与贤者团隔着一面城门的距离,将巨剑缓缓放到地上,丧气地弯下脖子,望向城外,后方忽然传出人群的尖叫,无名城主赶紧抓起巨剑,回头探去,一群平民冲了出来,手里拿着锄头与长耙,行囊与亲人,一批尖牙利角的萨朵仆众紧追在后。   无名城主用苍老而浑厚的声音仰天高喊:「大家别出去啊!我帮你们挡着!」转眼就冲进了萨朵群中,挥起黑光四色的巨剑,一抹一抹的伤痕同时也划上他的周身,沉重的盔甲开始渗血,夕红的披风也渐渐破碎。   燧玥处在人群之中,双眼无神,面容凄苍,蹒跚地转过身子,朝着墙外缓慢走出,其他人则惊恐地缩在墙边。   巴德尔王后眼看城防如鸟兽散,再度张开大口,从嘴里呕出了一大批手持长弓的斗士,牠们拨掉身上的黏液,凶狠地扭开筋骨,陆续拉紧了弓弦,准备射向落荒而逃的士兵,黄洢面对着不断退来的友军,回头望向城下,猛见那名娇弱的燧玥,颠簸地从城里走来,身上划着几处刀痕,恍惚地说:「怎么,可以这样,连医疗室也不被放过呀,为甚么要逼我,我并不想,杀人啊……呜呜呜……」   飒然一响,乌云密布的利箭窜上天边,垄罩起整片原野,黄洢立马丢下长剑,向前急冲,越过地上的尸横,追开箭矢的速度,推倒燧玥,箭雨同时落地,咚隆几声,黄洢的背后和大腿瞬间穿过了数把箭矢,颤抖着起身,燧玥立刻扶住她,撑起昏丧的大眼,一步一脚走向城门,稍远的鬼座骑士搁下了圆盾,趁着混乱飞奔而来,黄洢呕了一阵,从嘴角流下鲜血,虚弱地说:「放下我─快走,妳一个人走……才有机会,反正,我已一无所有,小艸……阿姨,听得见吗」她的视线渐渐地糊成一片,露出了美妙的笑容。   一名鬼座骑士冲出烟嚣,亢奋地握住弯刀,朝着燧玥身后斜劈而来,黄洢几乎闭上了双眼,架起肩肘,才要顶开燧玥,一道庞然身影忽像闪电绕过了她们,同时将两人抱上高大的骑兽─砰声巨响,茫然的萨朵和鬼座瞬即飞向远方,折曲变形,只见骑兽停住脚步,跺下前蹄,朝着天空咆啸一声,一批无边无际的幽冥战马瞬间淹过战场。   无名城的主堡下延伸着一排阶梯,连接着庄严的拱门与玄柱,蒙眼少年搀扶着缪儿,缓缓从拱门的阴影里走来,步下阶梯,一竖撕开的爪痕明显地烙印缪儿肩上。   楼梯底下伫立着一对男女,无名城主双手扶剑,肩膀飞挺,身边停了一匹鬃发飘摇的幽冥战马,坐载着一名昂首碧发的女人,缪儿摀住嘴唇,惊诧喊去:「母亲!」   女人讶异地回头,随即荡下马背,宛如魑魅那般飘现到缪儿的面前,着急地说:「妳怎么在这儿伤势要紧嘛!」她向前查看。   「没事的,这点小伤一下子就复原了。」   「好吧,不过别在艸一面前唤我母亲,知道嘛。」   「为甚么」   女人坚持地看着缪儿。   「好吧,我知道了。」她们的声音十分神似。   艸一驾着小牛,从远方飞奔而来,坏抱着奄奄一息的黄洢,燧玥则趴覆在小牛的颈前,越过了破碎的城门,停在主堡的阶梯前方。   「黄洢,呜呜,黄洢,妳别吓我啊……」艸一抱着她滑下小牛的后背,跌落到梯口:「妳说话呀─黄洢─呜呜……」   黄洢疲惫得睁不开眼睛,轻声呼唤:「艸一……真的是你吗」   「是我!你看我好好的!」艸一抓起她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所以,妳也要好起来,知道嘛!」   「很……痛啊……」   「我知道,燧玥在这,她一定会治好妳的!」   「不是的,失去你─心很痛啊……」黄洢握紧了他的手,声音越来越细。   燧玥坐在一旁,忽然摀住自己的双眼,哽咽落泪。   「我会守在妳身边,这样痛就会少一点了,是吧!」他转头看着燧玥。   黄洢和燧玥都没没有出声。   「所以,求求妳别让我也这样地为妳心痛啊,黄洢!」艸一紧抱着她说   「我很……爱你啊……」   燧玥顿时靠了上来,拉住艸一的领口,艸一回过头:「妳─」   「交给我吧!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退缩了!」燧玥揪起嘴唇,露出坚毅的神情。   缪儿也弯下腰身,架起艸一的双臂,将他拉起:「快点!黄洢快不行了!让燧玥去做吧!」   这时鬼族的女人静悄走来,将手背抚过黄洢的眉心,轻声地说:「让她治疗吧,躺在你们面前的这名猎龙人可是石龙之子,不会有事的,艸儿,你先去前线帮忙吧,赶紧让这一切结束吧。」   艸一瘫下双手,愣在原处,缪儿随即斥喝:「去啊艸儿!母亲说的话你不用怀疑,黄洢没事就会没事!」   「母亲」他看向那名长发青碧的女人,眼里有种失落,随后扯下胸前的龙牙坠炼,放进黄洢的手中,一个人冲了出去,蒙眼少年和小牛也接连奔去。   艸一指手一勾,烟嚣中立刻飞出一把青墨长剑,荡入他的手里,他接剑一甩,一名萨朵仆众顿时化做两半,接着又斩落了数名狮骑,蒙眼少年跟在稍远之后,突然注意到一把铭刀横倒在地,他停住脚步,捡起那把铭刀,同时望向天空,安静了许久。   那名近乎裸身的妖媚之女站在远方,慢慢地退开脚步,随即振起长翅,飞回了圣域的方向,巴德尔王后愤怒地朝她扫出一记勾爪,划破她的翅膀末端,最终还是让她逃去。   霎那间,战场上唰地一响,所有鬼族消散得无影无踪,就连敌人的鬼座也都遁入无形,艸一停滞在原野的中央,一手拿剑,一手抓鞘,身边尸横遍野,无名城主驾着小牛,从后方飞奔而来,拍过艸一的后肩,低声说道:「小艸,别放弃,敌人的军队所剩无几了,接下来由我开路,你抓准了时机,给那个老太婆致命一击吧!」   无名城主将手摊出,摆到艸一的面前又道:「相信自己!像你的父亲一样!」   艸一彷佛清醒过来,挺起脖子,与他交掌相握,同时拉上小牛的背后,霍卜莫兰和五名学士从旁靠上,悠然地说:「咳!这种事怎么能少算我们。」   无名城主略笑一声,载着艸一冲向巴德尔王后,六位贤者也护在两侧,扫除路上的威胁,巴德尔王后愤怒地弓起背脊,张开无数的刺勾甲足,扑向众人,无名城主立刻抽起巨剑,仰天一击,斩断了一对偌大黑亮的甲足,自己也赔去一条手臂,滚下马鞍,艸一咬紧牙关,继续冲入王后的腹下,六名贤者迅速绕向外围,发起了雷鸣与水弹,把即将穿向艸一的钩足硬生弹开,小牛顿时扬起那七尺犄角,猛力地顶上王后胸腔,迸发一声巨响,王后立刻退移了一段距离,摔回地面,一把墨玉长剑同时从王后的背甲回旋飞出,贯穿了她的胸腹,小牛折返回头,掠过艸一的身边,顺势载起艸一,在巴德尔王后趴落的瞬间冲出了险境,只见艸一的臂上挂着一名重甲魁武的战士。   霍卜莫兰忍不住道了一声:「无名啊……」接着松下肩膀。   艸一并未停下脚步,继续冲向无名主堡,扬声高喊:「我先带城主回去!燧玥会有办法的!」      ☆、命运   天色忽然暗下,飘起一阵细碎的雨滴,艸一的身影很快便隐没在雨声当中。   梦湖镇的警铃早已停息,恬波波和她的两个孩子挤在地窖角落,拿着另外一半的相片。   通往稻子洞的路上,充斥着断裂的机械手臂与横躺的大树,娇小的身躯四散一地,有些则悬挂在树梢之间,滴落着梦湖人的透明血液。   洞穴外围缓缓地步出了几架机甲大神,深处里正闪烁着昏昧的水光,潜藏着一处向下的阶梯。   沿着一望无际的深梯探去,起初是一片黑暗,接着会冒出一些零星散布的绿色晶矿,越往深处,那些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晶矿也就越加密集,到达底部的时候,整个空间忽然又再亮起,四面八方的岩壁上都簇拥着这种矿石的身影,彷佛落日过后的极光。   绿芒之下平铺着一片巨大的圆形广场,宏伟的石柱上头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几何文字,修多多和扎答答将军横躺在广场的中央,渗出血光,动也不动,附近散落了一束庄严的连身甲冑,一把青墨色的长柄大刀,以及围拥无数的破碎机甲。   这里到处是横躺的梦湖士兵,寂静无声。   阶梯口前忽然走出一架战神机甲,缓缓靠近那群勇敢的战士,左顾右盼了一圈,随即拿起锥形的扩音器,放声大喊:「起床啦!!回家啦!!」   所有的梦湖人顿时弹离了地面,吸起嘴角的口水,痴呆地看他,只有修多多和札答答仍趴在原地,大家纷纷围上。   「死了吗」一名戴着工地帽的梦湖人跳了过去,用指头戳着两人的肩膀。   「不会吧」另一名挂着墨镜的梦湖人也做了一样的事情,继续说道:「唉唷!视线怎么那么差!」   大家又靠近了一些,同时哭了起来。   「呜呼呼……太感伤了,如果不是你们两个不怕死的缠住幽王,大家怎么会有机会发现他的弱点呢……」   「多多啊……怎么办,都是我怂恿你进来军队的,我该怎么面对波波和你的孩子呢……」   修多多突然坐起身子,淌着一身的银血,拉住扎答答的手臂喊声:「老头!老头!」他看了一眼周遭又道:「你看!那是幽王的盔甲和大刀!我们赢了!你成功报仇了!一切都结束了!」   扎答答没有回应,身体冰冷冷的。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将双手交握在胸前,弯下脖子,露出天真的表情,低声地祈祷。   无名城下的破碎大门,冲进了艸一的身影,缪儿等在主堡的阶梯,哭花了双眼,对着艸一喊道:「艸一!你快进来!快点进来!」   艸一放下无名城主,跃回地面说:「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我的母亲,想见你……」她留着眼泪,连尾音都发不出来。   艸一望着阶梯旁的城主,城主立刻回话:「别看着我,快进去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缪儿上前,扯住艸一的手臂,奔进主堡,经过深长的走廊,转进了一处凉亭,鬼族的女人正侧坐在长椅之上,散发幽光,一点一点地消失到空气当中。   「艸儿,你过来呀,我在等你呢。」女人温柔地说。   艸一迟疑地走近一步。   「来呀,我的时间到了,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呢。」   艸一快步走去,坐到女人的身边,女人随即伸出手心,放在艸一的掌背。   「对了,我的名字是艸曦,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和你介绍,真是抱歉。」   「哪里的话,不过,原来我们同姓呀!」艸一腼腆地搔着自己的脖子。   「那你都不曾讶异过,我一见面就叫了你艸儿吗」   「呃呵……我已经很习惯了,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人知道我的名字,我却是第一次看见他。」   女人看着他说:「你确定是第一次看见吗」   艸一忽然掉下眼泪,激动地说:「妳这……是要,离开了吗娘……」他哽咽得低下头。   「艸儿!你早就知道了吗」   「家里的走廊上,挂着一幅娘亲的画像,很多过去的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不管怎么努力地回想,我都记不起那个晚上发生的片段,但是娘亲的画像,我却不曾忘记过啊……」   「艸儿……我可怜的孩子……」母亲将孩子搂进了怀中,继续说着:「其实,我一直在挣扎着要不要告诉你这个真相,因为我知道,终有一日我就会像这样消失在现实当中,或许隐瞒着你,你渐渐也会忘了我这个懦弱的母亲,也就不必经历起这些痛苦,我怎么会这么傻……」母亲的双手越搂越搂,彷佛永远不再放开……   「不!我怎么会忘记妳!怎么能忘记妳!我常常在想,只要见一面就好,只要能见妳一面就够了,但是,为甚么事情总是这么的难……」   「艸儿,你知道为甚么你会有艸一这个名字吗」   艸一只是抱着她。   「因为,未来的事情,只会更加地艰困,我和爹爹总是希望你,不论往后的日子遇到任何难关,你都能保持着信念,专心一致、坚持到底,我知道这样很难,但是你一定要做到啊!找到你的父亲,和他一起终止这场浩劫,艸儿,能答应我吗」   「我答应妳,但是请妳不要再离开我了,呜呜……好多人都在离开我,我好害怕到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会不会,呜呜─会不会啊娘亲!」   「不会的,娘亲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就算天塌下来了,最终失败了,娘亲也不会责怪你,因为爹爹和娘赋予你的命运,实在太残酷了,连我自己想到都觉得害怕,也许,这也就是古域人的命运,很多事情,都是我们自己搓成的,怪不得别人。」   母亲的身体透明得越来越轻,缪儿躲在柱子的后面,努力地摀住自己的嘴巴,把眼睛都哭酸了。   「娘我答应妳!我会坚持到底,我会找到爹爹,终结掉萨朵的暴行,请您别哭了,见到妳我很开心,不哭了,我们一起回家,一起把这世上的话都说完……」   母亲再次抱紧了他,轻声地说:「艸儿,娘对不起你,把应该陪伴你的时间都浪费掉了,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这些缘来,娘亲虽然都不在你的身边,娘却无时无刻都在想你,都想要爱你,你可知道,短短的十七缘对我们鬼族,甚至是龙裔来说,都是非常短暂的光阴,但却是我这一生中最煎熬,也最痛心的时刻,魔主觉醒的时间整整提早了两缘,把娘和爹的计划都给打乱,原本,我应该要陪你更久的,但是─」她抽哽了一声。   『但是,已经到了,我爱你,艸儿,我爱你,谢谢你在出生的时候,带给我这么多的喜悦,是我变成了鬼族以后,不曾体会过的幸福,告诉爹爹,娘很爱他,很爱你,还有啊,缪儿她并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的姊姊,彼此之间互助互爱,知道嘛!』   母亲轻抚了孩子的头发,继续说起:『黄洢是个好女人,辛苦你们了,好好珍惜她,也请妳,好好照顾我的孩子,尽管是一身的蛮劲和精力,到底心还是脆弱的,需要被爱的,苦到你们了,但也有甜蜜吧……』   她的身影缓慢地飘逝到天边,晃过了亭外的尖顶,化作一片细碎的尘埃,撒落到地面,一片深色的紫花随之绽放,簇拥起整片庭院,缪儿从廊柱上瘫跪到地面,艸一痴痴地看着天边,没多久也跪坐到地上,握紧了双拳,发起一声又一声的哭号。   黄洢撑着墙栏,带着一身的绷带与血色虚弱走来,从身后搂住了艸一,轻声地说:「艸……」   艸一忽然静住,转向黄洢,将她紧紧抱入了怀里,激动地发抖。   「我都懂,我就在这儿,不离开了。」   「嗯……好……」艸一的声音细小而微弱。   亭子的入口前有个向上延伸的阶梯,蒙眼少年经过了上方连接的长廊,愤怒地拿着铭刀,走进难民的庇护所,猛然发现一名小孩躺在角落,少年冲上前,摸着他的肩膀,将小男孩转向自己,小男孩掂动了手指,缓缓睁开眼睛,沙哑地说:「大哥哥,你回来啦。」   小男孩坐起身子,慢慢恢复了精神,高兴地说:「大哥哥我很乖吧!我没有跑出去外面,一直在等你回来喔!但是你的刀子被人给抢了……」   「没关系,没关系,有你在就够了。」   少年抱起了男孩,从湿透的巾底流下一行眼泪,一群疲惫的猎龙人同时从门外经过,走下主堡,这时的城外开来了几辆马车,伴随着两名步行的武僧。   幸存的银月骑士纷纷将车上的伤兵抬下,燧玥则在阶梯旁边医治着城主,一条白色巾带长绑于他的断臂底下。   有群人站在马车的后方,齐力拖出了一把巨大的银锤,接着用担架抬出一名魁武的壮汉,他浑身是伤,右眼肿胀,左臂明显地变形扭曲,一抹深邃的刀痕划在他的右胸,渗透着暗淡血光。   李羿靠向前,慌张地瞧着他,席沐忽然说道:「干嘛─还没死啦……」   「啊呀呀!真吓死我了这斯!让人白担心啊!」   「嗯呵,谢啦─」席沐说完,阖上了眼睛。   李羿罕见地放低声量:「一定要好起来啊,老兄。」   席沐微笑响应。   天上的细雨渐渐化去,换来了夜晚,贤者们从手心里聚起火光,重新点亮了城镇,黄洢正熟睡在艸一的怀里,缪儿也靠坐在艸一身边。   「姊姊……」艸一又掉下了眼泪。   「没事的,我都知道。」两人握紧了彼此的手心。